环门街,刀曹巷。
黄红彩火腾空而起,接连的亮光将大地照的一清二楚,也映出裘狼凶戾的双眼。
“奶奶的,这龟儿子果真是叛徒!”他望着郑府所处街道上那急促的烟火,眼中迸发出刀一样锐利的光:“众军听令!”
“到!”
“三队派人回王府求增援,顺路给连将军报信!”
“是!”
裘狼望着烟火升空的地方,高举手中巨弓。
“其他人,拿起弓箭,同我一起护卫王孙!”
“护卫王孙!!!”
便衣伪装的虎卫军掀开稻草竹竿,有条不紊的分发藏在底下的箭矢刀剑,十几个人猫一般轻手轻脚,将今早运送到的火油泼洒在大街上。
绊马索、竹枝箭、机括巨箭、□□一一摆开,又以破旧油布遮掩,藏在街上货铺后面。
不一会儿,马蹄奔踏的声音震响大地,街尾一众骑兵如风略而至。
藏在暗处的虎卫军人人都屏气噤声,将手中的箭矢缓缓对准来兵,铁箭折射着头顶的月光,映出一双双坚毅的眼眸。
裘狼死死地盯着,直到他们即将越过巷口,猛地挥手: “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弓弦振空,机括乍响,牛筋绳嗤嗤回弹,无数长箭短箭破空飞出,接连升起皮肉破开的惨叫声。
敌军慌乱惊呼:“有埋伏!”
裘狼发出痛快的笑声:“哈哈哈,孙贼!你爷爷来了!”
巨大的竹枝箭在拉力下嗤的飞出,不少人避无可避,尖叫一声后被尖利的竹枝刺穿胸口飞跌下马,还有人肠子流了一地。
敌军乱了阵脚,慌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快冲出去!”
余下人纷纷找到主心骨,握紧缰绳,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中强行突围。
有人跌落下马,也有人侥幸得生。
“跑什么呀!不继续了?不给你爷爷磕个头就想走?!”裘狼大笑两声,像是看见了猎物的狼:“点火放箭!”
“是!”
涂满火油的箭头燃起熊熊火光,虎卫军爬上墙头张弓激射,万千火箭如星光坠落,嗤的一声点燃地上的火油,顿时燃起一片火海。
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敌军跌落在地遭受烈焰灼身的痛苦,惨叫声、马蹄声、喊杀声混作一片,将剩下的敌军吓得魂飞胆裂,乱了阵脚。
裘狼畅快大笑,旋身立在墙上,高举大刀:“儿郎们,随我杀!!!”
“杀!!!”
虎卫军纷纷抄起大刀,冲到火海之前,将逃出的敌军斩落下马,刀光剑影中热血飞溅,他们愤怒的咆哮,一次又一次挥舞大刀。
货铺下藏着的竹竿受烤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受惊的战马扬啼高鸣,抖落身上的将士,纵身逃离。庞大的身躯在火海中横冲直撞,铁蹄之下尽是冤魂。
天空升起一朵青紫烟火,为首之人扔掉烟火筒勒紧缰绳大喊:“两人一骑,相互依靠。”
火海中的敌军闻令即执,捞起地上的战友,一人骑马一人执剑。这场埋伏本就胜在出其不意,此时火油烧尽,敌军们冷静下来,一冲一杀,不消一会儿便冲出虎卫军的围杀。
交战告一段落,得了吩咐清点的人的虎卫军回来汇报:“将军,地上死伤的不到五十个。”
准王孙妃让他们拖延来军,可对方明显是急行军根本不恋战。
“还没五十个!?”
满身血污的裘狼盯着他们狼狈逃离的身影,眼神恨得要吃人。
“这孙贼精明地很啊!”
他环视周围浴血奋战的虎卫军,一指王府:“儿郎们,随我与连将军汇合!摘下叛军头领找王孙领赏!!!”
“是!”
相似的一幕发生在王府外的香榭街、落花街、雪平街,熊熊火光中,白鹤军、潜蛟军、黑煞军奋勇拼杀,竭力拖慢急行军步子。
百里念乡与郑祁韩身披铁甲,小心地提防暗处的冷箭。
郑祁韩砍落一人,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狰狞道:“我就说不是我!”
百里念乡反手捅穿来人胸膛,一脚将他踢了下去。
“蠢货!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郑祁韩抓住缰绳,身子崩到极致,替她打落飞来的长箭。
“现在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
百里念乡恨恨地眺望王府方向,心中早已波涛骇天。
这贱人早就知道郑祁韩背叛吴地,早早的准备了,故意逼他们动手呢!
白鹤将军连仲明站在城楼之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做困兽之斗。
“郑祁韩,投降吧!”
郑祁韩再次躲过一次致命袭击,笑声飘荡在夜空中。
“想要老子死,那不能够!”
连仲明冷声呵斥:“吴王一手将你提携至今,可以说你的今日都是拜他所赐,可你居然忘恩负义,转投尹朝,罪不容诛!”
“哈哈哈哈,逢承善自己就是尹朝将领出身,不也黄袍加身做了诸侯王吗?老子凭什么一辈子给他东奔西走,平定战乱?东边尹朝,西边西越,哪个不比吴地要厉害?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连仲明彻底寒了心,伸出右手:“弓来!”
白鹤军以箭术见长,连仲明更是个中翘楚,他的弓以竹木、牛角、檀木三种材料糅杂而成,弓弦取上好的牛筋,重达一石,需得两人合力才能抬起来。
连仲明搭箭张弓,贴着弓弦,眯细了眼。
“咻!”
一支寒光铁箭破空而出,百里念乡花容失色,朝着箭尖飞去的方向拼尽全力大喊。
“郑祁韩!”
郑祁韩来不及回首,被穿破胸膛。二指粗的铁箭势头极猛,将他拖摔下马,牢牢地钉在地上。
百里念乡扑在他身上,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连仲明的脸,恨不得生啖血肉。
“大人!”
军械库接应的细作带兵高呼,铁甲上身的骑兵跟在他后面,整齐肃穆。
他穿着吴地官服,身上沾着血污,很明显也是经历过一场厮杀才抵达此处。
“来得好,凌磊!”
百里念乡挥动军旗,尖锐的旗尖指向城墙。
“给我杀!!!”
凌磊振臂一呼,无数马儿自她身边穿过。
百里念乡跪在地上,拼命地摁住郑祁韩的伤口,要哭了出来。
血液从他喉咙里咳出,胸口像是个破风箱,一呼一吸都有浓重的杂音。
郑祁韩伸出手,想摸摸她。
百里念乡强忍泪意,慌忙捧起他的手,用脸去蹭。
“不是我……”
这一声辩解让她泣不成声。
“我知道。”
郑祁韩眼角滑落一滴眼泪,无比眷恋地望着她,目光几近贪婪。
“雄黄……”
百里念乡一怔,忙哭道:“好、好好,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找医官。”
郑祁韩朝她笑了一下,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
下一秒,百里念乡手中的手无力的垂下来,郑祁韩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他们的头顶炸开一朵青紫彩火,绚烂的流光转瞬消散,响彻整个王城。
宣止盈站在王府内的观星楼上,也看见了这枚彩火。
她极目远眺,街街巷巷燃起火河,将黑夜映照的如同白昼般光亮。
破雪换了轻甲,高束发丝,若是不看脸上两道黑纹倒像是个地地道道的吴地女将。
“祭司大人,他们到内城外了!”
她焦急地指着正推动着云梯和冲木攻城的士兵。
宣止盈瞳孔中映着跳动的火光,沉声:“不急。”
上一世郑祁韩以轻骑为首,先一步在城中散播吴王身死的消息,借机冲进了四街十八巷,与后面来援的将士打巷战,拖延时间。细作们趁机放出手令,大开军械库,让步兵带走了冲木云梯等攻城器械。
对方迅疾如电,消息传到王府中,人已攻破内城了。
现在的情形已经好太多了。
宣止盈自回来那日便在计划此事,丝丝缕缕全都算进去,抢占了先机,又将郑祁韩等人的手段如数奉还,让他们也尝一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今早派出城的人实际上是去周边的瞿安城、解临城请求增援,按计划明早就会回来,今夜事发突然,她派骑兵紧急出城告知,若是顺利丑时末就能赶回来。
逢青卓由护卫和小蛊师们保护着,人都由她精心挑选,破雪在自己身边,按说应该都妥当了。
只是……
宣止盈摁住胸口,一颗心脏正在不停的跳动。
她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安呢?
是忽略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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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后院。
宽阔湖水上,一座巍峨水榭临水而建,四面罩以薄纱,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逢青卓坐在水榭中央,燕将军守候一旁,十七八个护卫把守住墙头侧门,谨防来人。
一群穿着怪异的小孩们坐在一起,毫不避讳的打量他。
“他就是祭司大人的夫郎啊?”
“长的还蛮好看的。”
“祭司大人也好看呀。”
童言童语中,一个声音格外的不和谐。
“祭司大人就该一辈子不成亲。”
逢青卓寻声望去,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脸上画了两对黑纹,表情十分不屑。
他听宣止盈说过,古茶村的蛊师需要担任护卫村子的职责,考核十分严苛,从低到高分为八个等级,涉及养虫、训虫、知虫、解虫、养蛊、炼蛊、解蛊、制蛊。
停在虫字阶段被称为蛊童,每通过一次添一对黑纹,通过解虫考核则赐蛊师纹。
蛊字阶段更难,每通过一次考核去掉一对黑纹,直至创造新的蛊种,洗去蛊师纹。
这个少年虽然不算大,在这群蛊童中却是天分垫底的存在。
“小醇你说什么!?”
一个个子小小的小姑娘叉腰大喊。
她比宣醇还矮半个头,脸上却有三对黑纹,古茶村尊强者,在这群蛊童中,她明显地位要高一些。
“小月亮你别动不动跟我杠,我说错了吗?”宣醇没被她强势的语气吓退,反而往前迈一步:“她有夫郎就不会管村子了,跟上一任祭司一样!”
上一任祭司?是宣姨吗?
逢青卓对她印象不多,只记得她和彭叔前后脚去世,没过多久阿盈就被带离王府,直到两年前才回来。
她好像曾有对碧玉耳珰,被小时候的自己扯坏了。
这就属于小月亮的知识盲区了。
她憋红了脸,最后气冲冲地说:“反正祭司大人不会的。”
“哼,村子里谁不知道她为了这个男人连祭司都不愿意当了。”宣醇双手环胸,大喇喇地看着逢青卓:“看什么看,就是你!”
燕将军虎目微沉,呵斥道:“不得放肆!”
宣醇炸了毛:“你还敢凶我!?信不信我放蛇咬死你!”
燕将军等人顿时如临大敌。
这群外表天真柔弱的小孩无一不是古茶村年轻一派的佼佼者,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将他们送到准王孙妃身旁学习,即使是最凶残的铁烙头在他们手中也乖顺的如同婴儿般。
不等他说话,小月亮先一步出手。
宣醇抓着她拧自己耳朵的手,疼得龇牙咧嘴:“你疯了!快放手啊我疼死了!”
“该!你还想不想当蛊师了?破雪姐姐说了多少次,不许对普通人出手,会死的!”
听见‘破雪’二字后,宣醇的气焰一下子就消掉了:“我知道了,别告诉那个女魔头,吓一吓他们嘛。”
话音刚落,裂帛声猝然响起,小月亮猛地推开宣醇。
下一刻,一支铁箭狠狠钉在地面,箭尾急颤,发出激越嗡鸣。
燕将军最先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大吼:“隐蔽!有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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