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死债消,那点子对大秦氏的眷恋和不舍,在刚来枉死城的时候达到了巅峰,可任由他遍寻枉死城找不到大秦氏的踪影之后,不免灰心丧气。
那时候顾偃开的死鬼爹妈还在,日日见着他都要骂两句,久而久之,他对大秦氏的爱也就不那么浓烈了。
再后来,顾偃开的爹妈投胎去了,迎来了三老婆一家子,知道自己堂堂宁远侯府差点被这母子搅合散了,老爷子气得差点活过来,现在死都死了还要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顾偃开再无了什么为人夫为人父的耐心,好在那三爷因为所犯杀业,在过秦广王那一殿的时候就被打发到了地狱受罚去了。
见到自己疼了一辈子的儿子因为自己的愚蠢,死后还要受罪,小秦氏天天在顾偃开跟前哭唧唧,顾偃开不胜其烦,好在还没哭个两天就有鬼差带她去受罚了。
小秦氏虽然没有参与直接杀人,因她死的人也不在少数,阎王放她到枉死城住着,三五不时还是要去服刑的。
顾偃开的终于在小老婆不在的那几个月能清净些,烦就烦在,没过个几年,那个“肖似”大秦氏的女儿顾廷灿也来地府报道了。
顾偃开整个一个炸开了,三房母女天天搅合得老爷子吃喝不正常。等到白玉京和盛明兰一来,才让顾偃开有了久违的“家和万事兴”的感觉。
老爷子没见过盛明兰,明兰死时已经年近古稀,是得了急症而去,来到地府的时候已然是个国君老太太的模样,知道侯府在他们夫妻的操持下又兴旺了几十年,顾偃开很是欣慰。
明兰自然懂得如何讨自己这位死鬼老公公的欢心,多和他讲讲儿孙的趣事,说说朝堂的政务,倒是比那亲生的顾廷灿更贴心。
顾偃开在枉死城里呆了有四十多年,阴寿尽了之后,鬼差带他去投胎,他看着白玉京和盛明兰,心里满是不舍,万般纷扰化作一声哀叹,几十年竟然蹉跎了,耽误了三个女人,差点毁了宁远侯府,那些在他心头萦绕的喷涌的对大秦氏的爱早就荡然无存,留下的尽是对亲情的渴望与不舍。
是的,顾偃开一直期待着与顾廷烨的见面,可是他再也等不到了。
送走了老爷子,家里就还剩下个还在受刑每天伤病脑子里全是对自己恨意的母女,不足为惧,白玉京和盛明兰婆媳两个压根没放眼里。
算起来,那不过是盛明兰去地府报道的第三个月,就收到了阳间自己儿媳妇烧来的家书,说自己老公顾廷烨的身子不好啦,老三又犯了逆事,给老爷子气得下不来床,求求婆母多多保佑,祈求公爹能够度过这一难关。
盛明兰拿着手中的书信哭笑不得,对白玉京说:“这个老三,平日里瞧着做事还算是老实,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您看,这回把御赐的如意琉璃盏给摔了,这事儿若不能善了,怕是侯府要跟着挨灾受难。”
那时候宁远侯府虽然还是顾廷烨当家做主,可自从明兰走后,顾廷烨再没了操持的心,外头老大承接了顾廷烨的衣钵,里头的中馈是早就在明兰活着的时候就交给了老大媳妇的,所以宁远侯府上下基本上也已经把老大视为了下一任宁远侯。
老二从文外放了十几年倒也在地方上干出了一番作为,老四四处游历倒也逍遥,偏偏这老三,不上不下的,明兰活着的时候就没少操心,死了还要给她们一家子擦屁股。
明兰扶额在一旁只觉得心绞痛,白玉京倒是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要说你也是有福气的,一连生四子,要说你是个命苦的,生的四个各有各的操心。要是你生个女儿就好了,尤其是生在前头,你是没见识过,我有个堂姐,那才叫威风,我堂弟都七十多了,见着了他姐姐还和孙子似的。”
话糙理不糙,所谓的血脉压制便是如此,盛明兰想起了好友桂芬女士,英国公府中的头一把“山大王”,张桂芬倒是个有福气的,几个弟弟几个儿子都是孝顺的,由记得明兰病重之时,张桂英带着儿媳孙媳前来探望,原本是宽慰明兰,后来说起话来老婆子倒是先哭了,做了一辈子的好姐妹,到了这时候谁先走那另一个都是受不住的。
白玉京见明兰一下乐一下叹气就问:“怎么了?”
明兰:“英国公府的张姐姐,倒是个爽辣干练的,上可侍奉父母,下可调教兄弟,可是婆婆啊,只有这日子过得不顺当了,女人才会强悍能干不是吗?”
白玉京笑着摇摇头:“傻孩子,你说的这话是不错,可是人哪能一辈子顺当?我的事儿你是知道的,我被父亲妈妈和宋夫人宠爱了将近二十年,当你我抬着几百万的嫁妆进的侯府,我的前半生那是顺风顺水连乌鸦都要变成喜鹊给我说话的,可这能有什么用呢?人她如果不遭事,别人一句话你堵心口就过去了,我可不就是‘红颜薄命英年早逝’吗?
咱们女人啊,有几个是有这般的好运气,少时娘家疼,嫁后夫家宠,老了儿孙孝顺的?若真的有,那恐怕也是十世积德不食荤腥的好命吧。”
白玉京说着说着就笑了,明兰也笑:“还是您想的通透,倒也是这么个理儿,我晚上就给老三家的拖个梦,不管啦,不管啦,真管不过来啦,你小子要是给你爹气出个好歹来,我连夜就把你带走。”
明兰又想起了嫣然的祖母,那个就是白玉京口中的,少时娘家疼,嫁后夫家宠,可惜最爱的大儿媳早亡,再娶又是个混的。差点遗祸子孙。这事情后来明兰和嫣然说起的时候,嫣然还说,自己这祖母一辈子都被祖父保护得太好,没什么成见,祖父后来先走了,祖母哭得不行,要不是自己老爹再娶的三老婆是个厉害的,说不定这家早散了。
说一千道一万,靠父母兄弟老公靠孩子,不如靠自己啊。
婆媳两快快乐乐又过了十来日,突然收到上头烧的书信,这回,顾廷烨也嗝屁了,两婆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心情异常的平静。
亲人的离世或许对活着的人来说是种痛苦,可是对于在枉死城里等着亡人来说,这是种幸事。
一家三口,终于要团聚了。
白玉京脑海中浮现开来顾廷烨刚出生那胖乎乎的模样,小时候不听话时那讨人嫌的模样,以及后来驰骋沙场骁勇善战的模样,白玉京的心里有个巨大的窟窿,她怀胎十月痛苦中生下的孩儿,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是,她却没能陪伴自己的孩子一同长大,让他吃尽了苦头。
一滴清泪划过眼角,慢慢的,白玉京闭上了双眼,在这枉死城中,终于又能见着儿子了,他现在这年纪,许是瘦了?老了?都是当祖父的人了,恐怕再没了朝气了吧,快些来吧,这团聚,她等了几十年了。
白玉京沉沉睡去,丫鬟给她盖好了被子,丫鬟出得门来,明兰在外头等着,小丫鬟扶了扶身,明兰远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命苦的婆婆,摇了摇头,耳边传来小丫鬟细声细语:“老夫人怕是想老爷想得狠了,这几日都是这样。”
明兰只听着没出声,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婆,想起了自己生的那四个混球,这辈子能陪着他们一起长大,也是件幸福的事啊,想着想着,嘴角又荡漾起了笑。
白玉京只觉得这一夜过了很久,睡了个足足的觉,再醒来的时候,有些懵,她睁开眼睛,起先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刚想动弹,就听一个咋咋呼呼的小丫鬟“妈呀”一声的叫唤开:“常妈妈,妈妈,快来,夫人醒了,醒了!”
常妈妈?常妈妈??
白玉京甩了甩头,还有些眩晕,刚想起身,下半身疼得厉害,就看远处跑来一中年妇人,一脸急色:“夫人,夫人别动,您刚生了姐儿,大夫好不容易才把您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要好好静养几日。”
“啊?”
白玉京满脸的问号,她何时有了女儿啦?
屋子里此起彼伏的欢喜声让白玉京觉得不太真实,定睛看了看常妈妈的脸,这分明是她三十多岁的模样,她记得后来中阴身的时候,看到常妈妈回了老家,葬了儿子,带着孙子辛苦过完后半身只觉可惜,好在后来蓉儿过门,常年考取了功名,一家人这才兴旺了起来。
只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常妈妈:“快,快去请大夫。”常妈妈吩咐着小丫鬟,想了想又道:“对了,今儿早二少爷过来请安的时候吩咐了,如果夫人醒了,要去知会他,现在估摸着二少爷还在读书,先和小厮说一声,别打扰了二少爷读书。”
丫鬟们笑着纷纷应是。
在床上醒来的白玉京多少还是有些虚弱,她看着这有些奇怪的一幕只觉得不敢相信,这怕不是她仔枉死城里做的一个梦吧。在和儿子再相见的时候,做了一个年轻的梦,梦里,她没死,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常妈妈把一个新灌好水的汤婆子塞到了她的被子里,满脸的笑,白玉京问:“姐儿还好吗?”
常妈妈:“好好好,虽说您是动了胎气早产的姐儿,可太医说了,您怀相好,胎里就带着您的福气,吃奶可有劲儿了,两个奶娘都险些不够呢。”
白玉京点点头,没什么想知道的了,顺从的听着常妈妈的吩咐,喝了汤药,看了大夫,换了件汗湿的里衣,擦了脖颈的汗,又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有人在说话,一群女声中一个稚气未脱的男童的声音传来,白玉京睁开了眼,那时候天已经黑了,那男童的声音在说什么“用过晚饭了”云云。
母子连心,猛地白玉京叫道:“是我儿来了吗?”
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两旁伺候的丫鬟吓坏了,连忙去阻。
转眼间,一个竖着小辫子胎毛未退的小男孩就从外头进了来,小小的人儿三步并作两步几乎冲了过来扶着白玉京,“娘,地上凉,别下地了,您想要什么,跟儿说。”
白玉京看着近在咫尺肉乎乎的小顾廷烨,五岁的年纪竖着两个小辫儿,肉嘟嘟的小脸上却是一副大人的坚毅。想起这几十年的分隔两世不能相见,那凄苦一下子喷涌而出,白玉京猛然保住顾廷烨,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忍不住喊出声:“我的儿,娘对不起你,是娘错了,娘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在这世间孤苦无依,这几十年真是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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