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黑色的奔驰沿着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最终停驻在京南半山腰一处气势恢宏却又不失雅致的宅邸前。这便是京城沈家赫赫有名的祖宅——沈宅。它踞于山腰,俯瞰着城市隐约的灯火,与位于城北另一处山麓、同样历史悠久的顾氏老宅遥遥相望,仿佛无声地昭示着两大家族在京城的根基与地位。
关于沈宅选址的缘由,顾毓曾听长辈们提起过。那是沈氏上上一代家主,一位以铁腕著称却在夫人面前化为绕指柔的男人。那位夫人偏爱清幽,一句“想住在半山腰看云卷云舒”,便让当时的沈家家主动用庞大的人脉与财力,寻遍京城诸山,最终选中了这处风水与景致俱佳的南麓。
他不惜斥巨资,依山就势建起了这座融合了传统底蕴与现代舒适的宅邸,并立下规矩:此宅只传予长房长子或长孙,成为家族权力与传承的核心象征。其余子弟虽无继承权,但这座象征着家族荣光的宅邸,仍是他们休憩、团聚、寻求归属感的精神家园。它远离市中心的喧嚣,独享一份遗世独立的宁静,确是个养心静性的好地方。
因此,当沈乐轩告知晚宴地点在沈宅时,顾毓内心着实震动了一下。沈宅极少对外开放,更遑论宴请“外人”。这份邀请本身,就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分量和沈乐轩某种刻意的宣告。
车子在山道上行驶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抵达沈宅气派而不张扬的大门。顾毓率先推门下车,山间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扑面而来。他并未如往常般等待司机,而是径直绕到车子的另一侧,亲手为慕可拉开了车门。
慕可正沉浸在对窗外景色的观察和对即将面对沈乐轩的忐忑中,车门突然被顾毓从外拉开,他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清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茫然——以往同乘,为他开门的从来都是训练有素的司机。顾毓亲自为他开门?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体贴。然而,这份短暂的悸动在他抬脚下车,目光触及大门旁那个挺拔身影的瞬间,便如同被山风吹散的薄雾,了然又带着一丝自嘲地消散了。
沈乐轩。
他正姿态闲适地倚在门廊的立柱旁,暖黄的廊灯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主人般的微笑,目光精准地落在他们身上。原来如此。慕可心底那点微弱的暖意迅速冷却。顾毓这罕见的绅士举动,不过是在沈乐轩面前维持体面,或者……是某种下意识的、向沈乐轩展示自己拥有物的姿态。
顾毓已从后备箱取出了包装精美的礼物,姿态从容地走到慕可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场旧友重逢、携伴赴宴的寻常聚会。只有身处其中的三人明白,平静的水面下,潜藏着怎样的暗礁与漩涡。
“顾毓哥,”沈乐轩迎上前几步,声音清朗,带着熟稔的笑意,“你们人到了就好,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太见外了。”他的目光在顾毓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滑向慕可,带着毫不掩饰的、温和的探究。
顾毓将手中的礼物递给迎上来的管家,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语调沉稳而富有技巧:“一点心意而已,沈伯父沈伯母也在家吧?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空手而来实在失礼。乐轩你就别推辞了,不然我和可可都要坐立不安了。”
他将“可可”两个字咬得清晰自然,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掠过沈乐轩的脸,捕捉着他细微的反应。
慕可安静地站在顾毓身侧,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言辞。这正是他欣赏顾毓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展现出极高的修养和掌控力。只是这份令他心折的从容优雅,此刻却并非为他而展现,而是为了取悦门廊下那个笑意盈盈的男人。
沈乐轩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慕可,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笑容加深,主动伸出手:“这位就是嫂子吧?久仰。我是沈乐轩。”他的称呼“嫂子”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期待。
“您好,沈先生。”慕可压下心头的异样,礼貌地伸手与他相握。沈乐轩的手掌干燥温热,握力适中,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叫我慕可就好。我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他补充道,语气温和,带着一点确认的意味。
“对对!我就说看着面善!”沈乐轩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只是此刻才完全确认,“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能遇到校友,还是顾毓哥的……伴侣,这缘分真是太奇妙了!快请进快请进,外面有风。”他热情地侧身引路,目光在慕可身上流连的时间明显长于社交礼仪所需。
步入沈宅,厚重的历史感与现代的舒适感交织。宅邸内部陈设低调而考究,没有浮夸的炫富,每一件摆设都透露出家族沉淀的底蕴。晚宴设在一间视野开阔的偏厅,落地窗外是沉入夜色的山峦剪影。沈父沈母并未出席,这似乎是一场专属于他们三人的、更为私密的聚会。
晚餐的氛围出乎慕可意料的轻松。沈家的规矩显然更注重自在与交流的愉悦,而非刻板的餐桌礼仪,只要不是满嘴食物时说话,气氛都相当融洽。菜品精致考究,食材顶级却不铺张,烹饪手法更是独具匠心,每一道都体现了主人的品味和对客人的重视,丝毫不会给人“暴发户”的浮夸印象,这让慕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餐后,佣人撤下主菜,换上了精美的甜点。造型别致的糕点、新鲜诱人的水果和醇香的咖啡被一一奉上。就在这时,沈乐轩似乎很自然地就将话题的中心引向了慕可。
“慕可,尝尝这个荔枝冻,”沈乐轩将一小碟晶莹剔透的点心轻轻推到慕可面前,眼神热切,“听说你很喜欢荔枝?这季节能弄到新鲜的妃子笑可不容易,我特地让厨师试做的。”
慕可有些惊讶于对方对自己口味的了解,但还是礼貌地尝了一口,清甜冰爽的口感确实极好:“谢谢沈先生,很好吃。您太费心了。”
“喜欢就好!”沈乐轩的笑容更加灿烂,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找到了知音,“其实我对甜点也很有研究,在国外的时候经常自己捣鼓。你平时喜欢什么口味的?偏甜还是偏酸?或者带点酒香的?”
话题就这样被沈乐轩主导着,围绕着慕可的喜好、过往的趣闻(沈乐轩总能巧妙地提起一些慕可记忆中模糊的校园片段并加以润色)、甚至是一些艺术和书籍的见解展开。
沈乐轩谈吐风趣,见识广博,态度又真诚热情,慕可虽然心中始终存着一份谨慎,但也不得不承认,和沈乐轩聊天确实很舒服,没有预想中的压迫感,甚至有种……相识已久的错觉。他当然不会知道,这场晚餐本就是沈乐轩精心设计的舞台。
那句“带慕可一起来”,就是为他接近慕可铺下的最顺理成章的红毯。暗恋的苦涩在异国他乡发酵了太久,如今近在咫尺,沈乐轩贪婪地汲取着与慕可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笑容,每一句回应,都让他心潮澎湃。他必须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慕可心中烙下最深刻、最美好的第一印象。
慕可和沈乐轩相谈甚欢,笑声不时在偏厅里响起。他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和谐的气场,将顾毓隔绝在外。
顾毓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瓷咖啡杯的边缘,杯中的咖啡早已凉透。他看着眼前这幅“相谈甚欢”的画面,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浸了冰水的棉絮,又冷又闷。他带慕可来,原本存着一点隐秘的、甚至有些卑劣的心思——想借此机会多和沈乐轩接触,或许能在沈家的氛围里,让沈乐轩看到自己成熟稳重的一面,现在却像亲手将猎物送入虎口。更可怕的是,慕可望向沈乐轩的眼神里,竟渐渐浮现出他熟悉的、曾经自己看向沈乐轩时的光彩。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一路维持的体面,他在商场上的运筹帷幄,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成了自己带来的“伴侣”与暗恋对象的背景板,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沈乐轩的注意力,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吸附在慕可身上。而他顾毓,连插话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一丝尖锐的烦躁和难以言喻的醋意在他心底翻涌。他盯着慕可侧脸上放松的笑意——那笑容在顾毓面前似乎都很少如此自然明媚——又看向沈乐轩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热切,只觉得这场面刺眼无比。他开始后悔带慕可来了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淹没。
没办法啊……顾毓在心中自嘲地冷笑。谁让沈乐轩点名要慕可来的?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总裁的骄傲。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波澜,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端起那杯凉透的咖啡,掩饰性地抿了一口,任由那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独自吞咽着这份由自己亲手促成、却始料未及的尴尬与失落。甜点的香甜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却丝毫无法抚慰他此刻如同置身冰窖的心情。
露台的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暂时吹散了厅内的暖香和令人窒息的氛围。慕可借口透气走了出来,靠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上,试图平复纷乱的心绪。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是沈乐轩。
“这里的夜景,比三年前顾毓生日会上看出去的更美。”沈乐轩的声音在慕可身侧响起,很近。慕可下意识想拉开距离,手腕却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猛地扣住!
慕可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试图挣脱,沈乐轩的力道却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强势。
“别动,”沈乐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私语,内容却让慕可如坠冰窟,“慕可,你知道么?三年前那场生日宴,你穿着那身藏蓝色的定制西装,站在巨大的香槟塔旁,灯光打在你侧脸上…那画面,美得像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
他的拇指,竟暧昧地摩挲着慕可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那里有一颗极淡的褐色小痣。“我的手机里,存了37张那晚的你。各个角度,各个瞬间。”
慕可的呼吸停滞了。那晚!那是他正式以顾毓男友身份出席的第一个重大场合!他紧张、忐忑,又带着初入顾毓世界的雀跃。他以为自己是顾毓的焦点,却原来,暗处一直有这样一双眼睛,如影随形地、贪婪地注视着他!
这份被长久窥视的认知,带来的不是虚荣,而是毛骨悚然的寒意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沈乐轩的“深情”,在此刻显得如此偏执而具有侵略性。他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沈乐轩都踉跄了一下。慕可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冰冷的警告:“沈先生,请自重!这种行为非常失礼!”他不再看沈乐轩,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回了灯火通明的室内,心脏狂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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