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格莱德在办公室里用手指敲击桌面，一下一下越敲越急。
旁边的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加水，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稀客进来后愣是一口水没喝。
大早上，这人开着奈普洛卡的飞行器就来了，识别号还是某个系统里某位专属的。
“还没好？”库格莱德皱起眉问道。
“你在跟我说话吗！那个那个……确实要久一点，您拿的是纸质文书，我们这边通信上个星期出了点……”被问到的人搜刮起肚子本来就不多的词，东扯扯西扯扯，好歹也能糊弄过去。
库格莱德听到要听一堆无关紧要的话，连忙出声：“停，后面的我并不想知道。”
“知道了……”旁边人小声回了句，眼睛垂下来，还时不时去偷瞄一下。
稀客是有点黑，可掩盖不了帅气也不妨碍绝佳骨相的展现，尤其是眼睛，有了那双眼睛，再丑的人都会好看一大截。
负责人手拿这个时代罕见的纸质文书一路小跑回办公室。
他跑得太过用力以至于额头汗津津的，好不容易到自己办公室门前，立马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对着不存在的镜子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接着将手放在突出的平台上，扫描后，门缓缓打开。
“现在就接他出去吗？现在到了吃饭的时间是不是……”
“接到他，我就走，”门内站着的男人皱了皱眉，“不用了。”
“我懂我懂，这没什么，您有要忙的事情，您看，您反而还谢谢我。”负责人讨好地说道，眼睛时不时去瞄瞄对方无名指上的绿色宝石戒指。
博克玛尔现在站在悬崖上，多为自己考虑一点又没什么错，奈普洛卡的人富得很，随手漏出一点的东西，都够博克玛尔的普通人生活好几年。
十几小时前正跟地质队组员开会的库格莱德没想过自己一个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接人出去。
博克玛尔和奈普洛卡的合并已经板上钉钉，而博克玛尔的逃离潮正在形成，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那天父亲坐在办公室里问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库格莱德的回答是：“他活着就好，其他的跟我并没有关系。”
已经是奈普洛卡军衔最高的父亲轻轻摇摇头，站起身，亲手将纸质文件递给库格莱德。
本来库格莱德要在外面等，他有点心烦，跟负责人说，不想等太久。负责人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拍着胸脯表示这点小要求，他能满足。
一群人通过层层检查关卡，最后步入个空旷的空间。先开始库格莱德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打量了一圈，皱着眉头问：“他需要被这样对待吗？”
“4352，很难管理，他已经换过好几个地方，现在这个地方是我们给出最合理的方案。”负责人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
如果是普通人，进来几年后疯就疯傻就傻，随便写个报告就能糊弄过去。官浔不一样，那些人觉得官浔还有用，让他进去不过是为了不让他效力任何一方势力的妥协。
接着负责人按下一个按钮，眼前的空间像魔方一样折叠又打开，分裂成无数个小方块又重组，库格莱德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地用脚多踩了几下地面。
“他就在那里。”负责人说着，用手指向不远处。
瘦多了，精气神还跟以前一样，前额长长的黑色头发盖住他灰色的眼睛，一束光打在中间，官浔正用双手抓住自己衣服的下摆，提到胸前，卡片式的检查器扫过来扫过去，每扫一下，紧紧贴合皮肤的定位器就松开一层，露出苍白的皮肤和如释负重后的充血。
他个子不高，大概是一七九，在这个大家都往星球外面走的年代，女性的平均身高都要比官浔高一些。
“总共是45个定位器。我们没有……他，他有的时候比较过分，出于无奈，我们才……”
“结束没有？”库格莱德不耐烦地打断了负责人的话，官浔在惹出“麻烦”这件事上潜能无限，当年整个联合军校都知道。
“最后几个。注射定位器和脖子上的我们没办法拆，现在比较特殊，您懂的，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最基本的守卫力量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库格莱德没有接话，脱下手上的戒指，单手丢进负责人双手窝出来的小坑里。
“好说好说，那东西的说明书我立刻让人发给你，我们之间，就不要这么见外了。”
用来模拟自然灯光的头顶灯光忽明忽暗，这东西放在这里就是防止人发疯，现在它倒先坏了。
这个地方除了计时器，人对时间流逝根本没有实感。
早上有人通知他可以出去，还特许他在非常规时间去洗澡，官浔还以为自己中了彩票，比如那些跟他作对的人一起死在什么星际失事里。
事实上他的确是中了彩票，库格莱德来了。
看到库格莱德，首先砸向官浔的是薇尔夏的嘲讽。
“要不是库格莱德，你连死哪都不知道。”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简单，军校同学，算得上是朋友，在战场上也见过几次。
身后的守卫推了官浔一把，顺手把东西夹在官浔后腰的部位。
官浔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脖子上跟项圈似的定位器咯在锁骨上，对于这位曾经在博克玛尔现代军事史上排名第十七年轻的某区总参，如今的样子算得上是狼狈和羞辱，不过看本人的状态，他对现在的处境完全接受良好。
远处，库格莱德静静地看官浔一步一步走过来，和鸢尾花同享一种颜色的蓝紫色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平静得像月光下的湖水。
官浔抬头去看，那人依旧沉默，仿佛两个人并不认识，带官浔出去是在完成一件无关紧要的任务。
两人认识还是在军校，应该说，除了联合军校，两个人的人生轨迹根本不会重合。
那时库格莱德十五岁，官浔十七岁。
如果忽略掉库格莱德的人生三大困难时刻分别是上联合军校、母亲去世和后面的战争时期，最后再忽略掉他那个军衔很高的父亲还是当时联合军校的名誉校长就更好了。
“还有衣服吗？”
“啊？”负责人指了指自己，在疑惑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布也行。现在就要。”
“快点！拿块布来！”负责人冲着身后喊道。
慌乱又不着调的脚步声后，水洗发旧的蓝色布被恭恭敬敬地递到负责人手上，库格莱德直接抓过，甩开布，蓝色的布遮住通道灯光缓缓落下，温暖又粗糙的手在官浔脖子下方揪住两个角，打了个简单的结，完完全全盖住官浔身上的常服和脖子上的定位器。
“走。”
官浔的视线落在库格莱德的衣服上，一如既往的纯植物制品，是蒂墨忒西的风格。这个叫什么来着？与自然和谐发展？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这项技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许多接受蒂墨忒西技术援助的星球也明确表示过不太喜欢这项技术。
在守卫给自己解定位器时，库格莱德好像丢给那个负责人一枚戒指，真好笑，他身上这件衣服比戒指值钱，负责人又懂多少。不过也不怪他，博克玛尔都要完蛋了，能抓到什么是什么。
官浔走在人群的最后面，这一路走过去，自然感慨良多。毕竟现在不同往日，当时进来的时候，天塌了一半，还有一半在里面见到老上司后，自动补好了。
讨厌的人陪着一起倒霉就是好啊。
官浔比较擅长进行自我调节，但至于调节的代价是什么，这就不好说了。
人嘛，总是这样，在一些逆境里遇到同样倒霉的仇人，跟过节没什么区别。他没什么好怕的，要不是时间不够，他也不至于到这里。
走出去要不少路，官浔走着走着有点困，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偶尔抬头看看外面的阳光，眼睛适应阳光还要有个过程，他眯起眼睛慢慢适应，今天天气好像真的不错。
在转角处，官浔单手解下那块布，随后抓住垂落下来的布匹，顺手搭在小臂上。
库格莱德无非是想在人前挡住官浔脖子上的定位器，官浔不在乎，他都出去了，还在乎这种小细节。
直到现在，库格莱德还是觉得自己脑子发昏，一边想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一边又觉得从奈普洛卡的父亲那里拿过纸质文件这个行为合理。
好比现在，官浔正走在他后面，他还在想到底要不要让他出来。
博克玛尔的情况，基本不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了。把官浔留在这种地方，跟推他下悬崖没什么区别。
反正做这一切只是让官浔活着，后面的事情跟他无关。库格莱德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说到底，他不该被这么对待。
走到飞行器前，库格莱德挥了挥手，舱门打开，官浔看了眼飞行器的构造，淡淡地说了句：“是奈普洛卡啊。接我出去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闭嘴，我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库格莱德转过身，看到官浔大咧咧地穿着里面的衣服，蓝色的布挂在小臂上，全身上下，脖子上的那个定位器尤其扎眼，门口的守卫甚至因此投来复杂又好奇的目光。
“你还停在这里干什么？准备拍照纪念？”
“你说对了，拍照纪念，”官浔笑了笑，“尤其是这个。”
几根手指进入脖子与定位器之间的缝隙，往外扯了扯，头偏向一边，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库格莱德懒得理这些戏码，直接掏出一个起子，走近后，对准定位器的凹陷处摁下。咔哒一声，定位器碎成了三截。
“能走了吗？”
“能走了。谢谢你啊，一个蒂墨忒西人不远万里开着奈普洛卡的飞行器来接我这个博克玛尔人，这太辛苦了。”
库格莱德懒得去搭理这些故意挑衅的言语，哼了一声后转身离去，正因如此，他“恰好”错过了官浔有意扔下某个机械装置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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