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夫人见了她来，嘴角下撇，斥道：“你怎么没学到一点你母亲的手段？！这么长时间了，听说你只一味憋在屋子里？这样能憋出个孩子来？琅儿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出去，你还不抓紧时间？每天忙些什么？！”
说着，对黄嬷嬷道：“去，带她打扮了，带去吧。”
钟晴惶恐，慌忙道：“母亲，我……”
洪夫人却已起身转去后厅，钟晴刚欲追上，被黄嬷嬷带着两个婆子拦住：“大奶奶，得罪了。”
一群人压着钟晴给她梳洗打扮，又不知给她强灌了什么东西。
不多久，钟晴便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处何方。
一夜昏沉。
钟晴有知觉，却动不了。
她迷迷糊糊知道自己被灌了药，被背进轿子里，轿子摇摇晃晃不知去了哪儿，又被背进一房间里，扯了衣服裹了夏被放在床上。
人全出了去，不多久，又有人进来。
钟晴恍惚间听到了皮鞋声，闻见了冲天的浓重酒味儿。
再后来，她就丧失了一切知觉，陷入昏迷中，人事不省。
睁眼醒来，就见洪琅坐床边扣衬衫上的纽扣，转脸见她醒了，道：“醒了就起来，车在下面等着。”
说完便出去了。
钟晴拥着被坐起身，扑朔朔掉眼泪。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委屈与难过，却又有些许庆幸，更有种头上悬把刀不知何时落下的不安恐惧。
一面抽噎掉泪，一面掀了被子起床穿衣。
就屋子里的水净了面。
因昨晚来时，黄嬷嬷着人给她卷了发，现手头没有簪子，只得拿连衣裙上的纱腰带充当发带，将长发系在脑后。
两缕微卷的前发束不起来，搭在两侧，钟晴不习惯，总不自觉伸手捋一捋，出门时便没注意眼前，和一身穿燕尾服的服务生撞了，将服务生手里的托盘撞翻了。
钟晴忙道歉。
蹲下将托盘和托盘上的文件捡拾好递给那服务员。
只那服务员不知怎的愣住了，钟晴见他面容稚嫩，以为他吓到了，又柔柔提醒了他两声，他才回神，接过东西道谢。
副将在下面催了。
钟晴匆匆忙忙要下楼。
只她从未穿过小皮鞋，偏脚上的小黑皮鞋是个小中跟，她走的歪歪扭扭。
那小服务员忙放下托盘，伸胳膊来，胳膊上搭了条白毛巾。
钟晴见他岁数不大，便伸出手，搭在白毛巾上。
这小孩儿很有礼貌，微微弯腰，一路慢慢送她下了楼梯。
一直送到车前，副将开了车门，洪琅已坐在了里面。
钟晴又对这小服务员道了声谢，弯腰进了车里。
车帘被拉上，车开走了。
钟晴垂眸屏息，盯着自己的手，一动不敢动。
洪琅却看着后视镜里，那小服务员还在伫立凝望的身影，忽轻笑了一声。
庆城的向家小少爷跑到高湖做服务员？
有意思。
车子里的气压很低。
静得恍惚只听见呼吸声。
副将不禁放轻了呼吸。
这就使得洪琅翻资料的声音显得更大更响亮。
唰！
钟晴的心便一颤。
唰！！
钟晴的头便埋得更低了些。
指尖捏得青白，膝盖上的裙子也被抓得皱巴巴。
泪滴从眼眶里滚落。
她才恍然，自己哭了，可又不知为何而哭。
只是心底委屈又难过，压抑得很。
车一直行驶到洪府角门，洪琅从一侧下了车后自行走了。
钟晴坐在车的另一侧慌乱无措。
还是副将看不过去，替她打开车门，她才得以下了车，踩着路面积水，从角门进洪府里。
到了洪夫人院子里，远远的，便听到了洪夫人的哭闹声。
黄嬷嬷见她来了，忙将她带进院子里。
洪夫人一看见她，便扇了她一巴掌，泣声道：“你个小贱人！我叫你去大爷院里服侍大爷和大奶奶，你干什么去了？！你告诉我，昨夜你是怎么到的大爷外面的宾馆里的！谁送你去的？！还有你这身衣服，又是谁送你的？！你个不安分的小贱人！亏我一门心思为你着想，你倒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钟晴被她一巴掌扇跪在了地上。
听到洪夫人的控骂，瞳孔放大一瞬，反应过来后也只咬唇沉默。
洪夫人又啜泣着对洪琅道：“琅儿啊，这女人自作主张，回头我就罚她可以吗？你别搬出去住了，这些年，娘能见到你的时候太少了，你难得回来，又要住外面去，叫娘怎么活啊！你在外面的日子里，娘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你在战场上就……琅儿啊，娘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啊，你这一搬，不是挖的我的心吗！！”
一面说一面哭得扑天抢地，宛若天塌了般的崩溃。
“你要觉得……”洪夫人抽噎了下，又哭道：“你要觉得，你媳妇住这儿委屈她了，就……就……就在后园子里再开个角门，你们出来进去，我再不问一句，你媳妇晨昏定省之类的，全免，也不必和我们一起用饭什么的。她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权当没我这个婆婆行不行？只要你别搬走……琅儿啊……娘眼见一天天老了，过一天少一天，你又常年在外带兵，让娘多看你两眼好不好啊……琅儿……”
说着，趴几案上呜呜哭。
洪琅叹了口气，走过去，哄他娘。
钟晴缩在地面上，趴伏着。
待洪夫人终于平息下来，黄嬷嬷领人打水给她净面理妆。
洪夫人才道：“不能叫这女人影响你们小夫妻的感情，娘这就把她关进暗室里好不好？以后她就住在暗室里，永远不许出去。黄嬷嬷！”
“别了！”
原是夏景秋来了。
小皮鞋哒哒哒。
“洪夫人，您为什么要把钟晴关进暗室？”
洪琅听见夏景秋喊洪夫人，不悦地皱了皱眉。
洪夫人笑道：“媳妇来了？她做了错事，惩罚她的，你别误会，我叫她去你们院子里，想着她心细体贴，能好生服侍你们，谁知道她不安分，眼高手低的，脑子一糊涂就做下了错事！”
又对钟晴语重心长似的：“我是叫你好生服侍的，也好给洪家留下一儿半女，可没叫你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来啊！你说说，要是传出去了，不就是天大的笑话！谁拦着不让你圆房的吗？啊？！谁家的正经夫妻圆房还得下药，你猪油蒙了心啊你！！”
夏景秋听在耳里，冷笑一声，又道：“她做的错事，也是对不起我，我想，我来惩罚她，如何？”
洪夫人呵呵一笑：“媳妇，不是这个理。这后宅子里，最讲究规矩二字，她坏了规矩，就得受罚，否则，以后宅子里的人都学着，那这家宅如何安宁？”
夏景秋挑眉：“我就想自己处置。”
洪琅拉了拉她的胳膊，夏景秋甩了。
洪琅又道了声：“母亲。”
洪夫人叹了口气：“原是怕媳妇看她不顺眼，留在院子里反是个祸害。既媳妇想要，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当然可以。”又对钟晴道：“还不去谢谢大奶奶！”
钟晴扶椅站起来，只小皮鞋实在不合脚，刚站起，便崴了脚，又摔得跪倒在地。
钟晴只得扶椅慢慢站起，扶椅躬身对夏景秋道谢。
夏景秋皱眉嗯了一声。
钟晴垂眸，面色平静，指甲却快把手心掐破了。
洪夫人为什么来这一出？
洪琅原定在家住小半年的，原不用这么急的？
洪夫人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她知道了？
夜里发狂的事，她都知道了？？
钟晴悄悄抬眼，瞥向洪夫人，见洪夫人眼底都是冷意。
钟晴垂眸。
心坠入无底洞。
看来，是真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洪夫人又笑道：“我才刚和琅儿商量的，你们俩都忙，角门专人看管的，你们常进进出出，不方便，不如在你们院子的后园子那儿再开一个门，钥匙你自个儿拿着，出来进去方便，也不用跟我们报备拿钥匙，怎么样？”
夏景秋哼笑道：“那当然好，多谢洪夫人体贴了。”
说完，拉起钟晴的胳膊就走，眼风都没给洪琅一个。
夏景秋并未顾及钟晴脚上不方便，一劲儿拉着。
钟晴被拖拽着走，狼狈得很。
洪夫人对洪琅道：“她这个脾性，能服侍好你吗？”
语气担忧而无奈。
洪琅微笑：“母亲放心，儿子会自己打理好，她不需要做那些。”
洪夫人叹了口气：“你自己喜欢就好，只夫妻一体，还是要相互理解相护扶持，才能走得长远。去吧，钟晴那丫头，你看着点儿，若有个什么，还是送到我这儿来吧，好歹要给她父母一个交代。”
洪琅嗯了一声，点头退下。
待人走了，黄嬷嬷才上前：“夫人。”
洪夫人端起茶杯，杯盖儿撇了撇浮沫，轻声问：“怎么样？”
黄嬷嬷低声道：“昨儿大爷醉的厉害，钟晴药效大了些，没了知觉，门一关，也不知道得不得成，大爷那副将看得太紧，我们查探不到。”
洪夫人抿了口茶，啪嗒一下放了茶杯：“琅儿太忙，那夏景秋……我不喜欢，她生的孩子我也不可能喜欢。原想着叫钟晴赶紧怀上，待她生下一男半女后就……”
说着瞥了一眼黄嬷嬷。
黄嬷嬷一哆嗦跪下。
洪夫人……知道了……
黄嬷嬷颤巍巍嗯了一声，又颤声道：“吴婆子那边问，药还要不要了？三少爷那边还多得很。”
洪夫人低声道：“叫吴婆子管好了那张嘴，不然，她在外面做下的那些事……”
黄嬷嬷点头：“奴懂的，夫人放心。”
“那……大奶奶……”
洪夫人嗤笑：“什么大奶奶，妾都算不上的东西罢了，整个洪家，除了我，还有谁能保她？要想在洪家活下去，她只能靠我。”
黄嬷嬷忙赞了声夫人高明。
心却提了起来。
钟晴和洪夫人之间的那点情谊，远远比不上洪家的掌家权，更比不上洪琅。
洪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扶起黄嬷嬷：“你是我带来的，自小就陪在我身边，跟我几十年的老人了，这几十年，多亏了你，不然真不知怎么熬过来……说起来，青儿都去了几十年了吧……”
“二十八年了。”黄嬷嬷接到。
“二十八年……琅儿也二十八了……”
黄嬷嬷心下一咯噔。
虽顺势站起，腰却弯了下去，恭敬道：“是她自作孽，夫人不必伤心。”
洪夫人又叹了口气，怔怔出神。
“梅儿呢？”
黄嬷嬷一愣。
“待钟晴……还叫她回来，顶兰儿的缺吧。”
黄嬷嬷俯身应是。
梅儿说的？
转身竟成了洪夫人贴身一等大丫头？
看着平时憨厚的，竟也有这样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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