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路最大的客栈——照雪客栈，一楼大堂沿墙摆上一圈台子，各路茶商带着自己珍藏的好茶来此参会，前来品茶鉴茶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许多凑热闹的外地客人，喝着不错便带些伴手礼回去。
萧漓弃了马车，拉着陆石的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逐个摊位瞧热闹。
“尝尝。”他接过茶商刚沏好的茶喝了一小口，递到陆石唇边，眉眼带笑：“刚吹过了，不烫。”
陆石一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紧紧护着怀里的银票，闻言正要摇头，就见茶杯又往他唇边递了递，他只得忍着臊红低头喝了一口。
入口甘洌回香，喝之神清气爽。
不愧是茶都，随便一家拿出来的水准都不是小城能比的。
陆石不会品茶，半天才憋出两个字：“好喝。”
他话音刚落，就听旁边有人发出一声嗤笑，陆石的脸立刻就红了，他左右张望，没找到那人，便扯了扯萧漓的手，难堪道：“你自己喝吧。”
他一个粗陋的乡下哥儿，对品茶这种风雅事实在学不来。
反倒给夫君丢脸。
萧漓却神态自若，他安抚似的捏了捏陆石的指骨关节，在原地站定片刻，突然朝着其中一个摊位走去。
摊位上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见到二人过来，面上不屑之意愈加明显，显然就是方才经过他们时发出嗤笑的那人。
萧漓在他面前站定，伸手就要端桌前刚沏好的热茶。
一只手蓦地盖住了杯口。
“我们萧氏的茶只给懂茶之人品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牛饮的。”小厮趾高气昂道。
萧漓微微一笑：“既是高货，怎么还在此摆摊，不去二楼呆着？”
那小厮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原来这客栈二楼才是各家精品茶叶交流之处，萧家没能拿到今年的入场券，只好委委屈屈在一楼设点。
他咬牙，终是撒开了手。
萧漓照样端了一杯送到自家夫郎唇边，后者抿了一口，英挺的眉略略一皱，放低声音道：“有点涩口。”
“休要胡说八道！”
他本意只想说给萧漓听，怎知那小厮耳力好，叫他听着了，顿时大声呵斥道：“你个哥儿懂什么喝茶，牛嚼牡丹罢了，回家带孩子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他赶苍蝇似的摆手，一副极为瞧不起的模样。
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其中不乏一些出门玩耍的哥儿。
萧漓冷了脸，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你这人三番五次羞辱我夫郎，你们主家就是这般驭下的么？”
他原本气质不显，当下挂了脸才觉出此人的厉害来，那小厮心中便先怯了，又见他面生，娶的夫郎也一副粗丑模样，想必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便壮起胆子指着陆石狡辩：“我又没说错，这人不会饮茶，败坏了我主家好茶的名声，你们赔得起么？”
萧漓冷笑。
“此茶本就是次品，何来败坏名声一说。”
小厮气得胸脯起伏，抬手便朝他挥去：“你们是来砸场子的是吧，一口未喝就在这胡说八道……”
话至半路突然截然而止。
只见那方才还满脸都写着“我很老实”的高大哥儿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之大竟令他寸进不能。
“你——”被一个哥儿轻松制住，小厮脸上阵青阵白。
陆石垂下头，对比他还矮上一些的小厮说道：“你怎么能打人？我夫君不会诓人，他说是次等茶便一定是次等茶。”
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叫人回家带孩子么，怎么连个哥儿都打不过啊？”
这一声起头，围观的人不禁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萧老爷是混得一年不如一年了，连下人都如此粗鄙无礼，难怪连这次品茗会的入场资格都混不上。”
“哎，本就是落第秀才，走狗屎运和江氏攀了几年亲戚，威风了这些年，其实于采茶制茶之道不过是个门外汉罢了。”
……
见众人群起而攻之，那小厮不得不收回手，寻了个由头灰溜溜地跑了。
萧漓掸掸衣袖，谢过为他们说话的众人，拉过陆石的手继续逛。
“我，会不会太凶了？”陆石有些紧张地看了他几眼，低声问道。
“怎会。”萧漓飞过去一眼，故意顿了顿：“你维护为夫的样子，让为夫恨不得原地亲死你。”
陆石：“……”
他低头抿直薄唇，被握着的手轻轻摇了摇对方的，不再说话了。
萧漓享受着自家夫郎别扭的小动作，带着他左逛右逛，挑挑拣拣买了十几盒茶叶，待正要走时，却见那萧家的摊位已经撤了，只余空荡荡的桌椅。
“嗨，没人买就撤了呗，一整日下来赁金可不少。”旁边摊位的茶商说道，朝他比了个数字，陆石不禁咋舌。
一日赁金都快赶上他们村里一整年的花销了。
萧漓却突然顿住脚步，眼眸发亮：“我知道怎么能见到江家老家主了。”
*
隔日，那撤走的摊位迎来了新的主人。
摊位一侧竖起新的招幡，上书善济堂暖身茶字样，萧漓做在摊位后，正在火炉上熬煮着茶汤，陆石则站在摊位前，将熬好的茶汤倒入一字排开的竹筒中。
“好香，你们这是什么新品种？”旁边的摊主循着香味过来凑热闹，陆石忙端了一杯给他试喝。
“是我夫君钻研出的冬日暖身茶，以茶汤为底，加入一些适量的中药材，喝之有暖身健脾的功效。”
陆石很认真地向客人介绍。
一听里头加的是中药材，那摊主便皱眉道：“药材，那不是很苦？”
陆石摇头：“不苦，是甜的。”
摊主将信将疑喝了一口，入口甘甜醇香，果真没有一丝苦味，反倒那股香甜萦绕在舌尖，令他不由喝了一口又一口。
竹筒里的茶饮很快便见了底。
“是有点效果哈。”他伸伸胳膊腿，感受着流淌至四肢的暖流，将手里已经空了的竹筒递回去。
“再给我来一杯。”
“一杯五文。”
“这么便宜？”摊主瞪大了眼，在他认知中但凡和药材沾边的东西都很昂贵，这个价钱在明城连一碗光头面都吃不上。
陆石看了眼萧漓，接收到对方鼓励的目光后稍稍提高了音量：“用的药材都是自家药堂出产，不贵，买一杯捧在手上，暖身又暖胃。”
他天生声线沉稳，叫人不自觉产生信赖之感，加之那摊主的表现，围观的人群开始陆续下手，竟逐渐成火爆之势。
到最后别说来游玩的客人，就连守摊的茶商都扔下摊子跑来凑热闹，照雪客栈人山人海，陆石的摊位前占了一半。
一连三日，几乎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杯竹筒茶走出客栈。
此番态势自然惊动了二楼的贵客们。
足可容纳数十人的雅间内，有曲觞流水，袅袅白雾飘渺升腾，清雅的丝竹声隔着珠帘若即若离，明城内有头有脸的世家坐在各自的茶桌前，一人面前摆着一杯竹筒茶。
香甜的味道充盈在整个雅间，人人面色各异。
“这是茶？五文一杯的茶？这不是丢咱明城所有茶商的脸么。”
终于有人发出了疑问，对着还冒出腾腾热气的竹筒瞪眼。
“风味倒是独特，茶汤和中药材结合能研制出如此受人欢迎的口味，可见这二人有些本事，莫不是外地哪家世族珍藏的配方？”有人中肯评价，合理怀疑。
“不可能，要说玩茶，咱们明城是老祖宗，别地儿没这本事。”有人否决了他的猜测。
……
众人一默，纷纷看向坐在上首的江老爷子。
老爷子今年已八十有七，须发皆白，两道法令纹长且深刻，垂目看着下人等了许久才呈上来的这杯竹筒茶。
无须尝味，他便能闻出里面使用的是哪一家哪一等级的茶叶。
尽管那茶香很淡。
令他惊讶的是，他们用的并非什么昂贵的茶种，仅仅只是大街小巷随处可买到的明前绿茶。
普通绿茶竟能和中药材融合得如此美妙，相衬起来他们价值一两千金的高山雾岭茶似乎也就那样。
“江老，您说他们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座下有人战战兢兢发问。
人人都知**山是个暴脾气，本该高雅的品茗会乍然被抢了风头，使得人人为五文一杯的茶不是茶，药不是药的廉价汤饮抢破了头——
这账，有得算。
**山挥了挥手：“去请那两位小友上楼叙话。”
座下众人变了脸色，只是叙话，那便是对这竹筒里的暖身茶感兴趣了。
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就得了江老青眼呢？
雅间内鸦雀无声，过了片刻，下人前来复命：“禀家主，那二人称家中还有事，已收摊离开了。”
真不知好歹。
座下众人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啐道。
**山须发一动，不知为何竟没有面露不悦，反而怅惘似的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我那大女儿当年也爱鼓捣这些稀奇玩意，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招手叫来江伯。
“你去登门递拜帖，邀他二人来山庄做客。”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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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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