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整了个把时辰,天彻底黑了,桃沛研了好几次墨,终于,席瑜宛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准备捏捏酸痛的肩膀,发现袖口和手上都沾染了墨汁,只能先让人端水进来洗手换衣裳。
她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写了一晚上,也有大半箱子了吧?差不多了。筱叶,你去卧雪轩请白先生过来一趟,桃沛,不用研墨裁纸了,把这里收拾一下。”
筱叶有些犹豫,“这么晚了,白先生或许已经歇下,不太方便吧?大少奶奶要是有什么事要找白先生,明日一早他就会过来请脉,要不等明日再说?”
席瑜宛却坚持,“就是要这么晚才去请他。你就说我老毛病又犯了,让他速速过来,若是能不带白芷就更好了。”
筱叶本来还想劝一劝,大晚上的让男人独自进出和嘉院,很是不妥,看席瑜宛表情应该是把人叫来有要事嘱托,她不敢耽搁,乖乖去卧雪轩请人去了。
蜀香园里,芳棋悄悄进了屋。夜已深了,华铃梳洗后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髻,打算休息。
芳棋过去替掉她身后的丫鬟,替她一根根拔掉簪子,小心放入梳妆匣中,轻声道,“太太,奴婢亲眼看见白鸿冉进了和嘉院了,一个人去的,去请白鸿冉的只有大少奶奶的心腹丫鬟筱叶,行动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瞧着不像是请人来看病呢……”
华铃面前的铜镜里映出一张些许上了年纪却依旧艳丽的脸庞,这张脸上露出一个凉凉的笑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布置了这么多,倒不算冤枉了她。从白鸿冉那个小跟班处套话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芳棋拿起篦子慢慢地给她篦头发,放松头皮,缓声说:“那小孩儿性子冷得很,不好接近,嘴巴也紧。不过倒是愿意同钟卫亲近。钟卫每天好吃好玩的哄着,人松动了不少。”
“簪子的事,你可给钟卫交代好了?”
“太太放心,都办妥了。”
“嗯,漂亮干完这桩,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华铃揉着额头,“死猫的事相爷动了大怒,席瑜宛那边不追究,相爷却仍在调查,老陈不死怕是不好收场。你去告诉他,让他放心去,他的家人会有人帮他照顾。”
“奴婢一定办好。”
华铃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三爷今晚不回来,歇了吧。”说着往已经打理好的床铺走去。
准备了这么许久,今晚或许能睡个好觉了。
***
席瑜宛从下午一直忙到半夜,又和白鸿冉下棋下到丑时,才在白鸿冉“你还不放我回去,是想让我睡在你这儿,明天相爷直接提刀进来砍杀奸夫?”的抗议声中把人送走。
第二天她直接就没能起得来,多睡了一个多时辰,日上三竿了才被饿醒。
洗漱时,桃沛站在旁边递帕子手巾之类的工具,告诉她老陈昨晚死在剥狐狸皮的那张砧板上,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
偌大的相府里死了个下人,不管死因和死法是怎样,单看这个事情,可大可小,可小事大化,闹的阖府不宁,也能轻描淡写处理了事。
席瑜宛曾向相爷和老太太求情,让他们从轻发落老陈,这事府里不少人知道,但也有人传这只是她说来维护形象的场面话,私底下她在相爷跟前哭诉委屈,才导致相爷一直没有放弃查询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而老陈一来愧疚冒犯惊扰了主子,二来惧惮相爷威严,实在承受不住压力,所以自杀了。
老陈死后,这种说法瞬间席卷全府。
这些话等同于说是席瑜宛逼死了老陈。
席瑜宛含着漱口的淡盐水发呆,棠衫喊了她两声她才回神。
她侧身把盐水吐在痰盂里,叹了一声,“我还打算今日去老太太那里,求老太太帮忙劝一劝相爷,别再往下查,看来是不必了。老陈把赤丹轩的花草打理的那么好,明明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可惜了……”
桃沛没有跟着她一起伤感,她很冷静地分析局势,“咱能不能由着府里的风言风语这么发展下去。大少奶奶,需要奴婢们做点什么吗?”
席瑜宛摇头,接过帕子擦净脸上的水珠,“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只等着她们亮出底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尤铭这几日不像之前那样频繁的往和嘉院这边来了,听说是朝堂上出了点事情。
贤亲王携大半朝臣上书皇帝立五皇子为太子,尤铭也参与其中,认为五皇子乃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德贤兼备,能力过人,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这犯了大忌。皇帝明面上没有责罚贤亲王什么,态度却明显不似以往那般亲热,连带着尤铭也受了冷落。尤铭及时反应过来错误所在,果断跳离圈子,多处活泛,打听口径,明哲保身。
虽然政事繁忙,不得空过来,但他还是时时关注着席瑜宛的病情,每天都让兰嬷嬷向他报告情况。
又过了两日,棠衫说馥妙居全都布置好了,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屋内的陈设虽然有一定的调整,但都是按席瑜宛一贯的风格布置的,她过去就能住。老太太也让人去看过,很是满意,让席瑜宛早日住进去,离开和嘉院那个不吉利的地方,她也能放心些。
老陈的死处理的下文,府里暗流涌动的气氛,都没有影响她的迁居大事。
席瑜宛正式离开和嘉院那天,院里的大件行李已经搬的差不多了,只剩些字画、帕子和零散的小物件,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有个十来箱。棠衫让之前借来的两个小厮负责搬运字画。
无独有偶,像约好了似的,蜀香园那边也是今天正式搬迁。
人多手杂,整个后院都乱糟糟的,下人们搬箱子时没注意,捧着装帕子匣子的小厮和抬字画的小厮撞在一起,字画和帕子散了一地,小道上让不开,人全部挤作一堆,好半天才收拾好。
这几箱都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棠衫太忙了一时顾不上清点,箱子抬到馥妙居后直接让小厮们搬进了库房里。
席瑜宛进了馥妙居,发现这里不仅仅是“有一点点变化”,结合上辈子的经历,她几乎看一眼就确定屋里的布置经过尤铭的手,被他亲自吩咐调整过。
之前她在和嘉院的屋子,可以说已经是精致的极限了,东西不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毕竟她只是大少奶奶,丈夫又刚死不久,很多花团锦簇的东西就不能用了,换做了素雅的替换。而馥妙居的屋子,就在这种合适上追究极致。
比如梳妆台,她之前用的是酸枣木的,而现在是一整块的花梨木放在那里,床是漆螺紫檀,外间的桌子也是一整套的花梨木……要不是民间不得私藏金丝楠木,席瑜宛怀疑尤铭会给她换成全套的金丝楠。
摆件玉器更是令人咋舌,和嘉院的珠帘是碧玉,这里换成了羊脂白玉。圆润的珠子打磨得一模一样大小,一整幅明晃晃的挂在那里……
席瑜宛站在屋子里,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丫鬟全都敛声屏气,进门后就一直没说话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这倒真成了金屋藏娇了。”
丫鬟们插烛似的全跪在地上。
席瑜宛更是笑的厉害,“这是怎么了?难道这里布置的不妥当,我就能不搬过来了吗?又不是你们的错,跪什么?起来!”
丫鬟被她铿锵有力的“起来”二字吓得浑身一跳,面面相觑,慢慢的全都站了起来。
“也没有什么不好,东西都是顶好的,起码还留着一点我的风格。”席瑜宛不再管她们,掀起珠帘往里去,声音隐隐约约,“这些东西,外头的人拼了命想要,还要不到呢……”
桃沛和栾雪退出去,透过蒙着月影纱的窗棂,看见屋里的席瑜宛没骨头似的歪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娇娇软软的说从和嘉院走过来太远了,累着了,要棠衫给她揉脚踝,又说前几天写字累的手酸,胳膊到现在还疼,要棠衫给她搜肩膀和手腕。搞得棠衫手忙脚乱的,完全顾不上细琢磨这屋子布置的事情了。
栾雪收回目光,轻声说,“主子这样,实在让人心疼。”
桃沛的注意力却落在美人榻旁的案几上,“住下来了,管他之前是什么样,还不许用不顺手给换掉么?而且我总觉得,咱们在这儿住不了多久。”
栾雪一双杏眼亮起来,“果真?”
桃沛:“猜的。”
栾雪:“……哦。”
入夜,席瑜宛睡下,馥妙居的灯灭了泰半。以为迁入新居第一天,尤铭一定会过来看一眼,说不定还会突发奇想留下来吃个饭的丫鬟们没有等到尤铭的人,全部松了一口气。
棠衫和筱叶一个举着灯盏,一个拿着册子,在库房里盘点行李物品。一圈清点下来,发现那张和箱子里的字帖字迹一样的刺绣丝帕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几张樱花小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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