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醺,雪白的海棠花从枝头飘下,落在门口雪白的月光中。
月光蔓延到刘管家的脚下,他犹豫一番,还是没忍住问江采:“东家,你不会是看上那个武大壮了吧。”
江采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表现得过于明显了,但她很久没见到长相身材都这么合她心意的人,这不怪她。她放下团扇,眉眼弯弯,承认道:“刘叔你懂我。”
刘管家听了她这话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武家那小儿子生得确实是可以,浓眉大眼,体格壮实,可身份着实是差了点。
刘管家今年已经五十六,他打小就跟在陈老爷的身边,江采刚来陈家的时候,没少得他和他娘子的照拂。后来陈家的老爷老夫人和少爷都去了,他便陪着江采一起难过来,当年江采为了保住陈老爷的产业呕心沥血,刘管家看在心里,很心疼她,如今好不容易熬过来了,江采想要找个贴心的人,刘管家也不反对。
她今年二十四岁,还很年轻,没必要守寡一辈子,就算是老爷老夫人还在世,也不会拦着她。但即便要再嫁,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而不是弄这么个武大壮六大壮的。
前年那个家里也穷,可好歹是个读书的,一朝高中,自有大好前程。
这回却是挑了这么个粗人,东家做生意的头脑很灵光,但挑男人的眼光委实让人不敢恭维。
不用刘管家开口,江采看他那表情,就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笑道:“刘叔,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也没打算再成亲,就想挑个看得顺眼的,找点乐子,况且……”
她觉得那个武大壮或许是有点问题的。
刘管家无奈,之前那个书生他就不喜欢,最后不也得随着江采的心意,他只得点头:“行行行,东家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江采道:“那您跟我说说那武家是个什么情况。”
说起武家,刘管家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早些年武家是有些家底的,武老爷和武老太太育有两子一女,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一家人吃饱穿暖是一点问题没有的,过年过节还能添点荤腥,吃顿饺子。奈何他们的大儿子不争气,整日跟着一群地痞无赖鬼混,频繁出入城里的赌坊,没几年的工夫就把家里的田产全给败光了。
等到赌坊的人前来要债了,武老爷才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在外面干得好事,怒火攻心,当场去了,他们的二女儿性子烈,被抓去抵债,不久后就跳井死了,武家老大自觉对不起父亲和妹妹,无颜活在世上,喝了砒霜。
最后这武家就只剩下了武老太太和武大壮母子相依为命。
武家老大虽然已经死了,可赌坊的人还是隔三差五地过来催债,那时武大壮还不到十岁,为了还债,他找了个师傅学杂耍,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过去,那债还没有还完。
前不久武老太太出门摔了一跤,醒来后人就瘫了,整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武大壮不得不从外地赶回来照顾母亲,平日里做点杂活,勉强度日。
刘管家说完这桩往事,又叹了口气,他刚叹完,就听到江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刘管家看了她一眼,以为江采知道了武大壮悲惨的身世,会放过这个可怜的男人。
结果却是听到江采在那里感慨道:“真是招人疼。”
“东家你这……”刘管家嘴唇张合几次,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江采的脸皮向来厚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为了能让刘管家今晚回去睡个好觉,她保证说:“刘叔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做不出逼良为娼那种混账事的。”
刘管家:“……”
说实话,听到江采这么说,他更没法放心了。
江采继续说:“刘叔你安排一下,让武大壮这几日多来府里几趟,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刘管家哎了一声,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那帮着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的王婆。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一轮弦月挂在树梢,刘管家离开后,江采把书房里剩下的账本整理好,等她忙完回到后院的时候 ,孩子已经睡下了。
她的孩子叫陈熙明,名字是陈老爷生前取好的,今年五岁,不算聪明,但胜在乖巧可爱。
江采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帮他掖好被子,才回了隔壁自己的卧室。
刘管家的行动非常迅速,第二天早上他就让人去武家说给武大壮找了点活,陈府西北角的粮仓要重新修建,让他这几日来陈府帮忙。
陈府并不缺人,江采给伙计们的待遇很好,除了每个月固定的一份月钱外,逢年过节的还有另外的赏钱,若是家中有了难事,江采也绝不吝啬,所以想来陈家做工的人一直不少。尤其是半年,好多外地人都跑来渝州想进陈府做伙计。
陈府的伙计本来挺奇怪这事的,后来想了想武大壮家里的情况,倒也能理解了,他们东家向来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武大壮这人力气大,脾气好,见人就笑,憨憨傻傻的,不出几日,就与其他伙计熟悉了。
江采每日闲暇的时间不多,没急着去与武大壮接触,只隔得远远地观察了他几次。直到某天黄昏,武大壮正扛着一袋米往粮仓走,江采从外面回来,她从武大壮身边走过,没有多看他一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晚风轻拂,萦绕在四周的香气很快就散去,武大壮正要离开,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一张雪白的帕子落在灰色青石板路上,帕子的角落绣了一对精致小巧的鸳鸯,不知道是用什么珍贵的丝线绣成的,映着朱红的夕阳,闪闪发亮。
他愣了愣,随即想到这帕子应当江采遗落的,环顾四周,院子里再无旁人,武大壮使劲颠了颠肩膀上的米袋,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冲前面的江采叫道:“东家,你帕子掉了。”
江采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高大的男人背光站在院中,冲着她笑,傻傻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江采这人,从前心就脏,跟陈家的那些老不死斗了两年,现在这心是格外的脏,帕子本就是她故意扔下的,她想吃鱼,还想让鱼主动跳进她的锅里。
她弯起唇角,走到武大壮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帕子,白皙的指尖似无意扫过武大壮黝黑的手背。
被江采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蜂子蛰了一下,武大壮以为自己冒犯了东家,连忙把手缩了回去。江采觉得他的反应颇为有趣,盯着那张脸瞧了一会儿,多么纯情的少年郎,随即心中暗暗可惜,这张脸若是再白些,染上薄红,该是怎样的美妙风景。
不过现在的颜色倒也不错,衬得自己白了好多。
武大壮被江采看得心里发憷,他担忧地问:“东家,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江采把帕子收好,脸上满是笑意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武大壮咧嘴笑道:“回东家,我叫武大壮。”
小牙真白,江采看得也是真喜欢,江采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沦陷得太快,又觉得在如此美色面前,沦陷再快都不为过,江采问:“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比自己小上几岁,这也没什么不好。
“娶妻了吗?”江采又问。
“没有。”武大壮摇头。
江采笑了一声,问他:“这都二十一了怎么还没成家啊?”
武大壮憨厚挠挠头,诚实道:“家里太穷,还欠着债,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
所以留着要被她糟蹋了。
“这样啊,”江采脸上的笑容愈加和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点了点头,问,“家里还欠多少?”
或许是江采的问题让武大壮想起那些往事,他的声音不自觉沉下去,脑袋低下,像一只被偷了家的可怜大熊,他小声说:“一百六十两。”
一百六十两,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排除掉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不吃不喝不穿,也要攒个十多年。
但这笔钱对江采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她与武大壮成与不成,都不妨碍她发个善心。
她直接道:“这钱我替你还了,再多给你四十两,凑个整,听说你母亲病了,去找个好点的大夫把你母亲的病好好瞧瞧。”
对面的武大壮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采,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幻听,话都说不利索:“东家您、您说真的?”
江采嗯了一声,一边欣赏武大壮脸上表情的变化,一边端出陈家家主的气度,淡然道:“我身边还缺个随从,你要不要来试试?”
“啊?”武大壮不解,这大户人家的女眷身后都是跟两三个丫鬟的,没听说要找随从的,他疑惑问,“您不是要找丫鬟吗?”
很多人以为江采作为渝州首富,身边肯定有很多人伺候,但事实恰恰与此相反,她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笑着说:“丫鬟的能做的事,我自己都能做,用不到她们,与其让人再我身边伺候,不如让她们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有些力气活,我做不了,所以想找个力气大的随从。”
没等武大壮开口,江采又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那二百两我都会送你。”
这种好事武大壮怎么可能不答应,他连连点头道:“东家您找对人了,我这人别的不行,力气有的是。”
“我瞧着也是。”江采笑道,“好啦,你去吴账房那里支银子吧,这两天你也不用过来,先找大夫给你母亲看看,以后家里没人,不方便照顾她,你就把她送到郊外的福田院,那里有人照顾她。”
福田院是江采嫁入陈家那一年她建议陈老爷建立起来的,陈家那些上了年纪又或是有了残疾的、做不了活的,又没有儿女照顾的伙计都可以到这里来,每日管三顿饭,死后的丧事也由陈家出钱料理。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我这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这个比江采高出一个头还多的汉子,声音哽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江采本想说不需要,只是听他说做牛做马,脑中闪过某个念头,突然笑了起来。
她真该去趟普陀寺给菩萨上炷香了。
接下来的两日武大壮忙着还钱、找大夫和买药,没有到陈家上工,陈家的伙计们以为他被东家辞退,知道他家里过得艰难,商量一通,买了些米面来看他。
武大壮知道众人的来意后,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东家没有辞我,她说她身边缺个随从,让我以后跟着她。”
武大壮话音刚落,这些个汉子们对视一眼,居然齐齐笑出声来。
他们的笑声很怪,还挤眉弄眼的,武大壮隐隐觉得这件事好像有什么问题。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笑什么啊?”
“我们这是羡慕你啊!为你高兴啊!”
“是吗?”在东家身边做随从赚得确实会比现在多,但这些人的笑声让他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当然是啊,你小子要发达了。”
武大壮看着他们,摇头:“我不懂。”
“你个傻子,有什么不懂的?”离他最近的那个汉子一巴掌拍向武大壮的肩膀,一脸羡慕道,“好兄弟,你这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啦,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记我们啊!”
武大壮微微皱着眉头,似乎还是不能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傻子,还不懂啊?她是想跟你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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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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