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哦，爹走了，娘也没了，半大的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听说读书还不错呢······”
“谁说不是呢，你说桂芬二嫂也是，老大怀昉没了，总要惦记着老二吧，就这么跟着去了。留下怀远一个，十一二岁，饭食都不知道往哪里刨。”
“哪里刨？有大伯有三叔的，总不能不管他吧？再不济，不是还有个嫂子么？”
“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亲都没成，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就嫂子。”
听到这话，另外一个妇人收住了声，撇撇嘴示意另外两个人往灵堂那边看。
破旧的灵堂里摆着两副薄棺，说是灵堂，不过是在院子里搭起的一个破旧的棚子，贴上几朵白花，挂了一副写着什么九泉什么驾鹤的挽联就叫灵堂了。
天色阴沉，漫漫的下着点雨，好像也在哭，这个家里里里外外都在哭。
叶芷荷就站在灵堂前同前来奔丧的乡亲说话，一身粗布麻衣，耳边簪着一朵白色的纸花，眼圈哭的发红，显得脆弱又可怜，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她神情有些木楞，多数时候要停一会才能反应过来客人说了什么。
叶芷荷是两年被买回来的童养媳，谢家人丁不多，公公早些年便没了，叶芷荷也没见过，除了婆婆，便是谢怀昉谢怀远两兄弟。
哥哥谢怀昉身体不好，谢母放心不下，担心百年之后儿子无人照料，便买了她回来，本意是等她及笄便成婚。
在谢家生活两年，叶芷荷是真心将谢怀昉看做夫君，也是真心将谢母看做婆母的，谁知道人刚及笄，谢怀昉的身子便不好了，谢怀昉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成婚的日子一拖二拖，到底谢怀昉没撑住，油尽灯枯了，叶芷荷就这么守了望门寡。
谢母本就身体不好，后面也承受不了打击跟着去了。
叶芷荷匆匆操办了丧事，又将一直在学堂里没怎么回过家的小叔子叫了回来，之后便是这样，恍恍惚惚的样子，她还是不太能反应过来，她未来的丈夫和婆母已然没了。
灵堂里，两副薄棺，里面装着她未成婚的夫婿和婆母。
叶芷荷看了一眼，又缓缓的收回了视线，来的客人少了些，她靠在了门框上，向着西边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时是婆母把她买回来那天，一时是这两年和怀昉婆母共度的日子。
一时是不知道何去何从的以后，一时又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想。
呜呜的哭声里面，夹着私语声窃窃不止，一句一句指向灵堂正中跪坐着的单薄身影。
“大哥，你是老大，家里也有余钱，二哥没了，咱们家都是听你的，怀远当然也是······”
叶怀远的大伯沉默着吸了一口烟，半晌才开头，“三儿，我们家是过得好点儿，但是你也知道，你大侄子和二侄子都要结婚了，现在我这手里也没有余钱了，你先把怀远接走照顾一段时间，等我们日子好点，马上就给接回去。”
叶怀远的三叔刚想应承，就被身边的老婆拽了一下，“大哥，我们家也没钱啊，咱们分家的时候你拿了大头，这么多年不照看兄弟，我也不埋怨了，但是怀远，怎么也轮不到我的头上······”
“你这是什么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谢大伯抬高了声调，两家人就这么争吵起来，灵堂里面噤若寒蝉，谁也不想掺和这些事。
叶芷荷听到了灵堂里争吵回过头，便看见灵堂正中谢怀远沉默着又往火盆里扔了张纸钱，好像被推诿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服斩衰，不过十多岁的年纪，身影只零，粗布麻衣下面露出一节青白色的手腕，瘦的好像能看见骨头。
但没人觉得他可怜，他们只想要把这个拖油瓶推出去。
叶芷荷和这个小叔子接触也不多，谢怀远平时都在镇上的私塾念书，很少回家，就算是回家了，好像也很孤僻，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两年时间，叶芷荷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这个家本就人员不多，一下走了两个空落落的越发不像一个家了，只有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小叔子和她了。
他就这么跪着，身边围着很多人，但是看起来还是形单影只。
叶芷荷心里一软，她也不想这些人在她丈夫和婆母的灵堂上喧闹。
刚刚走近，叶芷荷没能反应过来，猝不及防怀里就被推了个人，她下意识揽住谢怀远。
那边已经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了。
谢三婶顺手推了谢怀远，才注意到身后的叶芷荷，“差点忘了，还有芷荷，芷荷，你也没进族谱，咱们家也不耽误你，你回娘家去吧。”
叶芷荷愣愣的，半晌才来得及回应，小小的一声，“我没娘家，我不走。”
但是也没人听到，没人在意，因为一声喧闹，从灵堂外面传来，压住了她这点小小的回应。
“细丫，我可怜的闺女！我可怜的闺女啊！”
叶芷荷看向来登门的二人，前面的女人，面颊瘦的凹陷下去，枯黄的发丝拢在头上，背上还背着一个熟睡的娃娃，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叶芷荷愣了愣，半晌才叫出一声娘。
身后跟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叶芷荷，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半晌才露出一点笑意。
叶芷荷呐呐的喊了一声，“爹。”
听到叶芷荷还认她，那张枯槁的脸上，马上绽放一点笑意，挤到了叶芷荷的么面前，“细丫，我苦命的的女儿，娘接你回家。”
这两个人来的张扬，压住了本来的吵闹声，灵堂里面人本就不多，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响起。
但是也芷荷都听不见了，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记忆一点点翻涌起来，耳边窸窸窣窣的都是老鼠的叫声，男人的叫骂声，女人求情的声音，和她自己的哭声。
她在家里是要做活的，做的不好就要挨打，做好了也不一定能躲过去。
这个男人喝醉了酒，就会发酒疯，抄起皮鞭乱抽乱打，
叶芷荷呐呐出声，“不回去，我不回去······”
她有些仓皇，其实过了两年，她长大了些但是还会怕，挨打的日子像是就在昨日，马鞭好像还抽在她的背脊上。
“不回，我不回去！”
叶芷荷仓皇的回头，想找个帮手。
她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视线在灵堂里逡巡，灵堂里，两副薄棺，里面装着她未成婚的夫婿和婆母，视线所及之处，人人都避开视线，谁也不想掺和这些事。
灵堂正中跪着的谢怀远沉默着又往火盆里扔了张纸钱。
叶芷荷顺着往下看，在麻布的阴影里，谢怀远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露出的半张脸很像谢怀昉。
就算他现在被自己半抱在怀里，但是这好像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在麻布的阴影里，谢怀远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露出的半张脸很像谢怀昉。
叶芷荷和这个小叔子接触也不多，她其实有点害怕他，谢怀远平时都在镇上的私塾念书，很少回家，就算是回家了，好像也很孤僻，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罕见的见几面，谢怀远不是冷面以对，就是挂着点嘲讽的笑意。
再加上两个人年纪相仿，为了避讳，两年时间，叶芷荷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但是现在竟也是唯一的指望了。
“说什么浑话，你没成婚当然得跟着爹娘回家，爹娘还能害你。”那男人听了叶芷荷的话，上前两步拉住那节只零的腕骨，“回家，谢怀昉没福气，爹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
她终于挣开了男人的手，几步跪到了村长面前，扯着村长衣裳的下摆，“村长，村长，我不回去，我是怀昉的媳妇，我不回去，您说句公道话。”
村长沉默着吸了口烟，又在地上敲了两下烟袋，半晌才开口，“你还没进族谱，论理不是我们谢家的人，你爹娘既然过来了，我也没法拦。”
“咱们谢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养着一个怀远便罢了，你还年轻，就跟着你爹娘回去，再找一个好人家吧。”
村子里的人往上数几代，大多都是亲戚，村长便是这个村里面的族长，话事人，原本看到叶芷荷去求村长，男人还有些担心，现在听到村长这么说，眉眼便松散开了。
笑嘻嘻的上前给村长填上了烟丝。
“我闺女不懂事，给那您老添麻烦了。”然后转头又训斥叶芷荷，“听到村长的话没，还不快跟我回去。”
不能回去。
她原本有五个姐姐，大多数都没见过，都被卖了，她到了年纪也被拴着绳子，插着草标，牲口一样被拉出去卖了。
他说什么找好了人家，不过是在卖一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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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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