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假姐妹、真冤家凑在了一起，倒也没天天吵闹，竟然井水不犯河水，有时甚至能亲亲热热地搂做一处，真是了不得。
这些天里，二人都盼着镇国公夫人赶紧来庵里，谢旃更是掰着指头数，又拿佛经计数，抄写了一本就是一天，攒到足足七本的时候，悟真师太才来到了这个院落。
“慈航居士，贫尼有礼了。”
谢旃回礼：“不知师太到此地有何贵干？”
悟真微笑，缓缓道：“镇国公府今日来了信，叫贫尼知会居士一声，镇国公夫人明日便来庵内看望居士。”
等了这么些天，终于等来了母亲，一想到明天要干什么谢旃难免烦躁。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想好，如何能够说服母亲。
不过现在，她得问问悟真别的事儿。
“辛苦师太亲自告知慈航……师太进来用些茶？”
悟真以讲经事忙推辞，谢旃却拉住了她不许走，问道：“慈航失礼，慈航也是有些佛旨上的真意不明，望师太指点。”
作为住持，答疑解惑本就是职责所在，她也不好再推辞，跟着谢旃进了屋子。
肖淑云恨悟真入骨，可她也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一副宁静恬然之态处于室内，见二人进来只端茶倒水，仿佛之前的苛待都不存在。
谢旃展开一本《法句经》，问道：“我常读‘智者常坚忍，勇猛修禅定。解脱得安隐，证无上涅盘。’一句，心中有困惑，坚忍勇猛一心向佛，便能解脱，证得无上涅盘吗？这又需要多长时间？”
师太闭目沉思，半晌回道：“《法句经》中有言，‘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宗门中讲求因缘和合，要想证得无上涅槃，除坚忍勇猛，大抵还需要有缘。至于时间，贫尼想起《金刚经》中曾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因而不应执着于时间的长短，只专注于自身的修行，这才能有缘证得无上涅槃。”
谢旃颔首道谢，又问道：“师太是否已经脱掉桶底，证得无上涅槃？”
悟真念一声“阿弥陀佛”，“参破世间万物，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贫尼仍在修行。”
“师太已经是这青云庵住持了，想来有了不得的道行。不知师太来这青云庵几载。”
悟真掐指一算，竟然已经有十二年了。
“那可真是庵中的老师傅了，岂不是这青云庵刚建，师太就来这庵中做住持了？”
“哪里哪里……青云庵至今二十又一年矣！贫尼做住持也不过七年。”
竟然都已经七年了，便假设这些尼姑一开始还是专心佛法的真出家人，后来被金银迷了眼，从肖淑云进来那一日算，庙里这种拜高踩低的情况也该有两三年了。
这些六根不净的尼姑到底该不该留下……
明日母亲便能到庵里来，只要跟母亲说一声，以镇国公府的势力，处置了这些恶尼姑不在话下，可问题在于若只是换一个住持，那新来的住持便没人摸得清她的底细。
谢旃此时还犹豫着，强静下心与悟真再聊了两句佛法，便言说自己略有所得，想要清清静静地思考感悟一番，悟真施礼告退。
肖淑云瞧着她们亲亲热热地聊了一场，好似那严师高徒，教的用心，学的认真，只觉胃袋里反酸水，差点把早上用的荠菜粥吐出来。
她养了七日，精神好了许多，原本深深凹下的两腮也贴上了莹白的肉，乍一看，已经有了过往嬉笑怒骂的娇态，如今眼珠一转，讥诮道：“怨不得当今要叫把你指给先太子呢，你阖家的心眼子全长你一个人身上了。怎么，要托你母亲处置了悟真那老虔婆？”
谢旃闭目静思一阵，最后下了决断，她目光坚毅地看向肖淑云，镇定道：“不……并且我们还能用她一用！”
肖淑云看进谢旃的眸子，已经感受到了不同寻常，她似乎出了一个馊主意，唤醒了眼前这个女人不知何等的心思。
谢旃从坐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了蒲团上跪下，眸子一瞬也不眨，盯着那无喜无悲的佛像。
“我不想呆在这里。”她说。
“我若是去攀高枝，不知要付出何等的代价……付出了多少，我就要拿回来多少。”
肖淑云嗤笑：“你难道还想要出了这尼姑庵？这儿可从来是只进不出的地方。”
谢旃回过头盯着她，“你不明白吗？青春年华能有几年，女人总有被男人厌弃的一天，若是能趁着他如痴如狂之际脱了这苦楚地，总比被抛弃后后悔莫及的强。”
悟真是恶人不假，但是正因为她有贪欲，谢旃才有算计的余地。
她想要钱，便给她钱。
她想要地位，便给她地位。
她得到了想要的，就得与自己行方便，这个庵里要任由自己摆布。
肖淑云震惊地看着眼前疯狂的女人，“你疯了……你怎么能出得去？镇国公府是不会叫你回家的……”
谢旃不再说话了，她跪在佛像面前，仿若入定，有些事儿只有她自己想得明白。
镇国公府固然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人与物，可也是他们抛弃了自己，没有人真的下了死力为自己求情，别叫自己孤零零地来这僻静修行之地。
他们只是哭，只是叹，然后听着车辚辚走远的声音，没有一个人上来牵住缰绳，再叮嘱一句。
或许这也是他们想要的，用一个女儿或是姐妹的一辈子，跟皇上表一辈子的忠心。
若是时机到了，假死也好如何也罢，便是此生和镇国公府的人不再相见也没什么可惜的。
肖淑云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再多说一句，只沉默地跪在这泥胎前祈求，既是祈求保佑自己，还是祈求保佑谢旃能够心想事成。
第二日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棂的时候，谢旃已经收拾好了身上，她匆匆赶去青云庵正门，看着那条唯一的路盘旋而下，静静地等待着母亲的到来。
遥遥的，一阵马铃的声音近了，又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马夫的声音，正是母亲惯用的王伯。
说是怨恨，可到今日终于能相见，还是激动万分，谢旃提着裙子正要向远处去迎，却被悟真师太一把拉住。
“居士，在此耐心等候便好，女子独自行路终究是不妥当。”
谢旃这才醒过神，“是了，是了……多谢师太。”
那马铃声愈来愈近，直到独属于镇国公府马车顶上的那颗蓝宝石露出来，谢旃才放声喊道：“娘亲！”
马车的绸布帘子被掀开，露出母亲那张略显憔悴的面，她朝着女儿遥遥地招手，未语泪先流。
等着马车停下，沈妈妈扶着镇国公夫人陈随卿下车，母女俩才泪潸潸地抱在一处。
做母亲的经不住心里的苦，保养得当的手拍在女儿的后背，泪涓涓流着，怨道：“没有一天离了为娘，结果就到了这不见人的地方，想杀我了。”
“女儿不孝，叫娘亲思念至此……女儿也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母亲。”
许久的时间，将那日镇国公府没说完的话都说完了，两人才一起走进了谢旃的住处。陈随卿坐在小榻上，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虽说远不如你的闺房，但清修之处能够如此已经很不错了，我见你的精神也还好，想来没有受什么委屈。”
谢旃为母亲侍奉茶水，说了一会儿自己的近况后仿若不经意地提道：“我听说城里有一座十方普觉寺，最是灵验无比，引得京里的达官显贵都去参拜。女儿为先太子祈福，也想去参拜一番。”
陈随卿品着女儿亲手泡的茶，听见这话，原本舒展的眉头一蹙：“那十方普觉寺只有初一日才能参拜，你在这庵里祈福便可，何苦再下山上山，去那繁华之地？”
谢旃面上一派乖巧，做小女儿的情态，撒起娇来：“母亲，你就许了女儿吧……女儿三年没出过家门，这次不仅是要为先太子祈福，更是想凑一番热闹……”
“不行！”谢旃的话尚未说完，陈随卿手里的茶盏就轻磕在桌上，厉声拒绝。
“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来青云庵清修了，哪有清修的女儿还进城凑热闹的？若是叫人认了出来，若能体谅怜悯你还好，若是不能，咱们家就是欺君之罪，你要叫你父亲去死吗？”
谢旃握住母亲的手，蹭在自己白皙温软的面上，蜷在母亲脚边，还跟幼时一个娇样。
“母亲，孩儿一准包得严严实实，不叫任何人瞧见，你就许了我吧。”
或许是这副样子叫陈随卿忆起了女儿小时候，她更有了为人母的尊严，拉开谢旃的手，假嗔一句：“如何这般不听话，母亲说了不许就是不许，若是再吵闹，母亲下一次可就不来了。”
她本是恐吓，可却正正扎住了谢旃担忧的地方，谢旃从地上爬起，眼睛眷恋地看着母亲，突然别过头流泪，叫陈随卿看着心也绞痛起来。
“母亲，求你让侍从都出了这院子，我有要紧的事情要与母亲说。”
陈母已经叫女儿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吓坏了，只能从了她的安排，叫所有人都退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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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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