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习一项技能往往需要通过不断的练习。
一锅煮得彻底烂碎的馄饨漂浮在面汤里，人手掌心大小的汤勺怎么进去就怎么带着一锅汤水出来，面皮和馅料像鱼苗一样从勺的四面八方散开。
蒸汽扑到脸上，急得江昫鼻子尖都想冒汗，正琢磨到底是把锅全倒了还是把自己原地埋了，屋里一道声音飘了过来。
“昫儿，煮好了没有？”
“没呢。”
“我感冒好像又重了，怎么鼻子里闻着一股苦味儿啊。”
江昫用力铲了铲锅底沾着的面皮，看着糊掉的面皮在水里愉快地翻了个滚，他力图声线平稳冷静：“不知道啊，咱们换个菜吃吧。”
上午十点，江昫的室友冯一凡忽然发消息说下午要和他一起去实验室，中午吃一顿饭。
还听说江昫课不好好上从宿舍搬出来住居然是为了修炼成绝世大厨，问江昫修炼成了没有。
江昫丝毫没有察觉到陷阱，自信回复：那必须大有所成。
没想到对方听了之后大喜，喊了一通爸爸和爹，说搞同性恋没有好结果，一个月钱都拿去约会了才发现狗男人手机里还聊着仨，儿子生活费所剩无几，需要爸爸救儿子狗命。
然后转眼功夫就已经躺在江昫的沙发上边看电影边吃零食。
江昫：所以为什么最后是我吃爱情的苦？
馄饨是煮不了了。江昫重新打开冰箱门，拿出昨天做出为数不多的成功炒菜，另外拿了五六个馒头试图用微波炉热一热蒙混过关。
死过的人都知道，人能活着就是成功啊！
江昫想通之后坐在沙发上打算和冯一凡一起看电影，屁股还没坐热，觉得不太对劲，屏幕里播着外星异形人攻打地球，尘土飞溅，枪声不断。
江昫自诩已经过了看奥特曼打怪兽的年纪，就没沉浸在剧情里，反而因此发现了敲门声。
他拿着遥控器，在冯一凡疑惑但抗议的动作中瞪了对方一眼把声音调小，快步走向门口打开门，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
门打开后迎面是他那人帅心善的邻居，显然江昫并没有听错，只见裴相绥微蹙着眉，平日看似清冷淡然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又转瞬消失。
江昫看向对方，裴相绥说话的时候，楼梯间声控灯照下来，耳边一道黑芒在灯光下熠熠发光。
耳钉……
裴相绥比江昫略高半头的身体背着光看向江昫，一身黑色大衣吸尽了光亮。
江昫愣住，死前的画面在眼前幻灯片式闪烁，手上反着银光的匕首与对方右耳上一只亮着黑芒的耳钉和眼前的模样重合。
也许是因为一瞬间血压上升，江昫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忽然被人扔进深海里，水底轰隆隆发出异响冲击着耳膜，水底的压力使他的手指都难以抬起。
裴相绥说了什么？好像是说锅糊了。江昫呆愣在那，仿佛程序陷入了无法跳出的循环。冯一凡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背后接上了话茬。
裴相绥看着他们时微微垂下眼睫，他察觉到江昫的目光似乎偏向自己正在看什么地方，不解的目光回落在江昫身上，问：
“厨房在哪？”
江昫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回了神，如同一只应激炸毛的猫，转身钻进了房间。
进来之后他才发现刚刚那煮坏了的锅忘记关火了。
原来裴相绥是说锅糊了。
满屋子都是烟，味道大到能把人呛倒，怪不得裴相绥会来敲门。
揭开锅盖后的锅底烧成了碳黑色。
锅底黑漆漆的，但江昫眼前的黑色却不是这片黑色，而是裴相绥右耳上那颗黑色耳钉。
和前世他被杀时眼前看到的黑芒一模一样。
对方姓裴，而裴相绥……
上一世临死前的疼痛好像又浮现到了此时此刻，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而门口毫不相识的两人已经开始了闲聊。“帅哥哪个学院的啊？要不一块吃饭？”
裴相绥随便答了几句，最后问：“谁做饭？”
冯一凡本想说江昫，但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这样做不太合适。
难得有机会面对一个绝品大帅哥，结果居然一问三不知，正当冯一凡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帅哥说：
“进去看看。”
在冯一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相绥一条长腿已经跨进了大门。
冯一凡不知道他和江昫的关系，见他仿佛进了自己家一样走到厨房，也没敢多做阻拦，只能赶紧追上。
追上后，看到江昫正拿着锅敲，锅底露出一个大洞。
敲一下，锅底掉一块。
冯一凡：……
裴相绥眉眼柔和些许，对上江昫从锅底的洞那边露出来的一双大眼。
只见刚刚还略带迷茫的无辜大眼瞳孔瞬间收缩，好似遇到强光后的猫瞳，露出警惕的模样。
裴相绥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你怎么在这儿？”
江昫说出口后忽然意识到不对。
无论裴相绥是否是前世的凶手，放在当下都是无辜的。甚至可以说对方好心地帮了他第二次，他却这样质问对方。
江昫想纠正刚刚的语气，回过神来对上裴相绥探究的危险眼神，心中的警惕又像火种一样复燃。
无法放松，也无法回到昨天的模样，只能说：
“对不起，我有点吓到了。”
裴相绥在江昫紧张的目光中收回眼神，也不知道接受没接受这个解释，点点头。
“锅坏了，我那里有锅。”
江昫：等下，什么意思？
“我做饭吧。”
半个多小时后，裴相绥坐在江昫家的饭桌前，看着江昫和冯一凡两个人忙来忙去端碗端盘，轻轻转了转手腕。
刚刚做完几道菜，江昫知道自己出租房里的抽油烟机没有裴相绥家里的好用，身上难免粘上了油烟味。
但看起来裴相绥并不在意。
他人真的很好，江昫想，只是可惜……
土豆炖牛肉带着浓郁的香气上桌，灯光下汤汁淌着漂亮的色泽，青椒肉丝、虾仁豆腐、皮蛋三鲜汤随即一一端上桌面，三人全部落座。
“昫儿，你最近真的在学做饭吗？”冯一凡问。
“是啊。”
“他们说你要毕业转职直接当厨师，我说他们别逗了，结果你来真的？”
江昫嘻嘻哈哈地承认了，同时还不忘了夹菜。不知道怎么解释的事，他也就没想解释。冯一凡也没多问，转头开始抱怨起找工作的艰辛。
说天说地，说到最后，总结为人的选择只有找工作时当HR和人才库里的鱼，或者找到工作了后当牛马。
江昫很久没跟人聊这类话题，毕竟末世之后确实没有就业危机了——难怪大家都说只有少年漫的主角才会去拯救世界，因为成年人只想世界毁灭。
但末世来临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昫想到这里，叹口气：“没准过两天世界末日了，一觉醒来全世界人口少99%，还偷什么简历，每人都有工作。”
到那时候，活着就是最大的工作。
冯一凡当场举手，表示赞成，并迎接这样的生活来临。
江昫拿筷子敲敲桌，一本正经：“我说真的，我觉得要世界末日了，还会死好多人，我还囤了点菜和油盐，准备了一些应急物资……”
这句话说得冯一凡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家有体温计吗？我给你量量，烧成这样得有四十度。”
江昫：……
年轻的人啊，如果你把我的话当真，你会感谢我，而不是诋毁我。
人生的寂寞有时常常在于说了真话没人信。
江昫用世外高人故作高深的眼神看冯一凡，转眼却看到始终一言不发的裴相绥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他。
片刻后对方看似漫不经心开口：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过类似世界末日的言论。”
江昫眼睛微亮，但一想到这人活下来没准死的就是自己，又有些紧张。
“具体的呢？”
“不记得了。”
勺子磕到碗壁发出脆响，江昫低着头闷声喝了一口汤，说哦。
就知道不会有人信这种事。
而且裴相绥说不定还是上辈子的杀人凶手呢！不能对他抱有期待，他一不小心死了也不是坏事……
呸呸呸，喝着他做的汤，怎么能咒他死？
江昫心烦，只好闷着头猛猛吃菜，另一头在心里骚扰系统：
“系统。”
【在呢。】
“为什么会绑定我？我为什么会重生？”
【因为系统检测到你的恩格尔系数高达90%，您简直天生就是为美食而生！】
江昫：……没问这个！
好像莫名其妙被骂了！
“难道真的只有我重生了吗？这会不会是一场梦啊？”
然而系统没有再回答江昫的问题，销声匿迹。
盛粥的砂锅很快见了底。江昫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只能暂时抛在脑后。
三人吃饱喝足，裴相绥转身回了家，江昫和冯一凡收拾碗筷共赴实验室。校门口，学生们悠闲地漫步着，夜间出去玩的在街口叫车，顺手吃几个路边摊的试吃品，一片热闹祥和。
红色的小人在红绿灯显示屏上闪烁。
“你这邻居挺帅，人也不错，不过不怎么理我。”冯一凡摸摸下巴，“我应该不是他的菜。”
那当然了，又不是所有人都是gay。
江昫一向直男，但由于接受能力过强，和冯一凡这种gay关系也算不错，不过他仍然认为gay是少数且自己并不在此行列中。
绿灯亮起。
冯一凡看到灯变了，抬脚欲走，被一个拿着二维码胸牌的人拦住。
“扫个码吗？扫码送礼物。”
冯一凡不扫，结果对方迎面而来，堵住冯一凡的去路，还阴阳怪气道：
“不扫？不扫加个微信总可以吧，刚刚好像听见你想要男人啊？”
冯一凡一愣，脏话马上就涌到嘴边，最后蹦出一句：“你谁啊你？”
刚刚江昫看到来打广告的也没多想，现在已经走到马路中间了，才听到这句话，当即就想转身回来为兄弟出气。
人多车多，江昫看到冯一凡摆摆手，叫他别回来，先过马路，转头跟对方对骂了两句。
绿灯的最后几秒，江昫走到了马路对面，回头，看到冯一凡已经和对方拉扯起来。
还有一个小女孩在旁边看着他俩，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解，让江昫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
年纪小小在街头听俩男人的污言秽语，会感到不解实在是太正常了。
冯一凡转过身走远两步，在江昫的视野里正好挡住了小女孩，大概是不想让小女孩听到他俩的污言秽语，但小女孩仍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身后走了出来。
眼见绿灯亮起，那男人狠狠推了一把冯一凡。江昫原本还算放松的心情荡然无存，眉头皱起，正准备向前，只听女孩的一声尖叫。
一辆轿车无视红灯迎头冲了出来，前方正是被推出几步的冯一凡。
车呼啸着，响着刺耳的刹车声和鸣笛声从马路上冲出。
等到江昫跑过来的时候，周围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一群人。
江昫太阳穴突突直跳，试图钻过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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