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调查局这些年确实有变化，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大，都是些在原来的基础上增设或更改的东西，对一个五年没回来的人还不算太陌生，但对一个三十年没醒来的人……大概就有点陌生了。户惜年觉得很奇怪，在这地方他差不多能算一个元老了，他能记得一些建筑是在多少个岁月里建成的，也记得那时候异常调查局局长的名字，建筑地工头的姓氏，但就是记不起这些道路通向何方。他发现自己只是看见什么便回忆什么，并不能将这些记忆关联，也就不能知道他要去的到底是何方了。
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吧？户惜年想起以前有人用一个专有名词来称呼过他，是什么来着……“路痴”？形容他这一类不认识路的人的。那时候他们还调侃他，说他活了这么久，却连总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唉……”
“嗯？”
谁在叹气？户惜年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刚刚他没张嘴，不是他在叹气吧？随后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带着一些听不懂的埋怨，户惜年这下确定了，不是他在说话，是离他不远的在绿化带边上坐着的一个人，是个在为某件事伤心的人。不知道最近调查局都在忙什么，反正这是他今天遇见的第一个看起来不匆忙的人，户惜年其实很想上前问一下路的。但他看见对方忧郁地坐在哪里，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脸朝着地面，哀伤而凄凉地自言自语着，另一只手又思索似地在膝盖上来回摩挲，更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和懊恼中时的画面，便莫名地被这个场景吸引住了。
然后，户惜年就站在哪儿，盯着那个男人从哀伤到尴尬再到窘迫。季成千受不了了，他还以为是什么熟人盯着他看那么久，可转头过去，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而且那陌生人的脸上还没有丝毫的歉意，被人瞪了也不收着，感觉还很疑惑季成千为什么要瞪他似的。季成千放到嘴边的脏话忽然又被自己给咽了回去，变得有些欲言又止了。
“……这位先生，你能别一直盯着我吗？”他还是发问了，总觉得站在对面的那个是个傻子。而那位苍白的不像人的先生听到他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缓慢地“啊”了一声，低低地道了声歉:“抱歉，我有点……呃……”他忽然闭上嘴，并没有说出后半句。
季成千有点无语。因为对方嘴上说着“对不起”，但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意。他觉得那人简直木讷地不像话，暗暗骂了句“神经病”后便起身，想离开这个地方。
“那个……”
但是户惜年追了过去，季成千有些烦躁地转身，距离拉近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他觉得面前的这人有些怪怪的，但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他没有细想，目前只想摆脱他:“有事儿吗，你干嘛跟着我？”
“呃……”
户惜年还是有些尴尬的，他知道他可以等会儿换个人问路，可这边他实在不方便去打扰那些人匆忙的脚步声，而且出于某种习惯和礼貌，他也想再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真的是很抱歉，先生。我刚刚真的不是有意要盯着你看的，我是想向你问路来着。”
季成千依然皱着眉:“问路？你是新来的吗？也不像这里的员工啊……「携带者」？”
户惜年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不能算是吧，但也不能说不是……”
“啊，算了，别告诉我，听你讲话真费劲儿。”
“……”
“说吧，你要去哪儿？”
“五角星大楼……”
“五角星？局长办公室的那栋楼？”
“是的，怎么了？”
“它不是早就改名叫灯芯大楼了吗……改回去了？”
“我不知道。”户惜年挠了挠脸，确实也没人告诉他呀！
“算了，”季成千懒得跟他辩，愈发觉得眼前人怪异，“我顺路，带你过去吧。怎么称呼？”
“……户惜年。”虽然户惜年更想一个人过去的……但，好吧，总比迷了路强。
“户惜年？”好奇怪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还有点熟悉，是在哪儿见过来着……？季成千记不起来了，反正就是见过的。说起来，这个人为什么要去灯芯大楼呢……
“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
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他也得知道季成千的名字。季成千理解他问话的原因，只是觉得他这个问话的方式还挺奇怪的，随口答道:“季成千。”
说着，季成千就转身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皙白的脸上挂着一些不甚在意的神情，注意到他一直在张望着周边的风景，忽然有种窘迫又烦躁的感觉:“你真是新来的？”
“是啊。”户惜年有点不想解释太多，干脆就认了。
“那这么说你就是「携带者」咯？”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是就是吧。”户惜年露出一个笑容。
季成千点头，忽然好奇了起来:“现在的检测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嗯？”
“以前是靠脑电波判断的，”他说着就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携带者的脑电波不是比正常人多了一条吗，然后……因为波形既相同又不同才被称为‘传承’嘛，你的携带物叫什么？”
“叫什么……？”这个话题让户惜年想起以前有人替他编过的一个理由:“他们说可以叫我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季成千忍不住嗤笑一声，回头见户惜年也是微笑着，便又收起笑容:“不是，你说真的？你活了多少年了？”
“没多少年。”随便跟人讲起以前的故事并不合适，“也就比同龄人多活了六十年左右吧。”他上一次醒过来在外面活动了三十三年零八个月，后来又沉睡了三十年，再早一点认识他的人都不在这世上了，说六十多年不容易暴露。季成千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也不像在说真话……但如果自己就这样信了那也太蠢了，季成千拿出一幅根本不在乎的样子，也确实没听苏木提起过什么“长生不老”。他没见过这样的携带者，也不能排除是以前没收编过的，就跟二十年前突然出现的上帝之眼一样——季成千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了——或许身后这位“长生不老”也是被局里编入的第一代？虽然可能性不大就是了。
“你说你是长生不老，那你……”
“并不是长生不死，寿命很长罢了。”户惜年面不改色地撒谎，要不是抱着一些歉意……以及害怕自己被人怀疑，本来也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太多的。忽然他想起季成千跟他顺路的问题，问道:“那你去五角……灯芯大楼做什么？”
季成千“嘁”了一声:“去当孙子。”
这话有点好笑:“……为何这样说？给谁当孙子？”
“给孙子当孙子。”季成千不屑一顾，也不害怕被人听到:“如果不是答应了别人的请求，我才不来这地方呢。”
“只是因为别人的请求吗？”
季成千顿了一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他，皱起眉随后又忽然笑道:“是啊，很奇怪吧？你活了六十多年，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你这种情况叫什么，身不由己？”
“因为某个人而委屈自己。”季成千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自己说着都觉得非常冠冕堂皇。户惜年迟疑的表情上浮现出了一丝尴尬的笑，为了防止季成千误解他的笑容而生气，又赶紧说道:“我想……人们要委屈自己做一件事，光是因为别人是不够的，他们总得为自己讨要点好处才会愿意去做。否则就是……另有所图了。”
“我就不能是个无私奉献的人，做事只问心，不问价吗？”其实季成千有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件事了，可是他停不下来。但户惜年哪里知道他想不想停？仍然笑着说:“又不是只有看得见的好处才叫好处的，嗯……”他顿了一下，后退一步打量了一遍季成千的全身，又说:“你也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在异调局里应该是有些资历的吧？想必你也知道真正‘乐于奉献’的人都是些什么境地……”
“很明显吗？”季成千转身继续赶路，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资历不浅的？”
“从……从我六十年阅历中得到的经验？”户惜年勉强撑着笑，突然觉得这么说不太对，这不就是在暗示他自己经常接触异常调查局吗？季成千会怀疑他的身份……也不大可能吧。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户惜年悄悄观察了一下季成千脸上的表情，发现他自嘲似地勾了勾唇角，并没有说任何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或许自己早就暴露了，也或许季成千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被人怀疑也是常有的事，户惜年现在不需要去担心这些。他身上没有能显示时间的东西，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现在只希望能快点到达目的地。
毕竟，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件好事。季成千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觉得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太久了，他对户惜年身上的疑问虽然多，但也莫名地觉得合理……或许他真的把自己关起来太久了？季成千叹了口气，也不去理会身后人对时间的着急，只是望着前方的道路感慨:“真有意思啊，长生不老应该是件好事吧？我看你容貌也不会变化的样子。”
“见仁见智吧……”总觉得这段对话在哪里发生过？但也可能是发生的次数太多了，户惜年早就不去深究，到底是哪些人问过这个问题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