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言向云又大步走回来,站在施青面前。
施青此时当真是十分狼狈,皮肤苍白毫无血色,因为疼痛而出的冷汗打湿了衣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死相已出。
自从万鸟归巢出现,阳光就消失了,施青只觉得更加冷,冷到了骨头缝里。
她笑吟吟地看着言向云,用尽了力气,声音依旧很轻:“你是神仙,可能不大懂人间的规矩。”
言向云神色冷得像冰。
“如果你想做坏事,就要自己去想法子。不要让别人知道,也不要用别人的东西,这就是一个教训。”刀刃仍停在身体里,施青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到利刃在血肉里涌动,生命在流逝,头脑似乎不清醒了,眼前像是出现了一些幻象,但是她仍然坚持着把最后这句话说完。
“……万鸟归巢,可是我创的。当着我的面用,不怕被我抢过来么?”
言向云闻之色变。他试着再次催动指诀,可这次,没有任何反应。
“别想啦,刚刚是我配合你召出来的。”施青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只要我死了,万鸟归巢就消失啦。”
“别做傻事!”言向云脸色铁青地一把扯下施青手腕上正在吸血的容器,用力按压着伤口止血,那把刀暂时不敢拔,他迅速地输了灵流进去。
可施青先天灵脉衰微,那点灵流压根灌不进去。而他给她止血,血液本就将要流尽,效果甚微。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言向云终于不再淡定了,音调升高:“我只要你一双眼睛!你送命又有什么好处!那些人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施青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居然笑了,忽然问道:“言向云,你在人间游荡这么多年,喜欢人间么?”
言向云面色铁青:“不喜欢!”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事到如今,人都要死了,施青居然还有心思喘着气吟诗。
“别说废话!”看施青似乎无药可救,言向云的手掐进她的伤口里,额头青筋暴起:“把权限给我!”
施青痛得想在地上打滚,但又没有力气,额头渗出更多的冷汗,可此时她仍有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好物总有期限。楚玉爱人间,大概也因为如此。言向云,你还不懂么?”
“好。”言向云冷冰冰地看着施青:“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没有办法么?既然你不愿意用这些蝼蚁的命来填补,那我就只能杀掉庄白了。只要他死,灵气复归天地,比万鸟归巢还要省事些。”
“你杀得了他么?”
“自然。”言向云松开施青的手腕,慢慢地擦掉满手沾上的血,“他是我带出来的,他的弱点我全都很清楚。”
言向云原本想在施青的脸上看出惊慌或者无措的神情,可施青神情不变,人到这个地步,死前的温柔是与慈悲很相近的。
望着她的神色,言向云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他拂袖一挥,半空中出现一个画面。
那是一座八面铁壁铜墙的监狱,说是监狱,更像是鸟笼,处处压制之意凶狠,与神鸟祠有异曲同工之处。
铁壁铜墙仍在,可庄白却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言向云猛地看向施青,手握住她腹部的刀,一把拔了出来,又刺进她的大腿,问道:“他怎么可能逃出去?此阵为我所创,我没有同意,他如何出得去!你们耍了什么花招!”
施青痛哼一声,感觉意识正在逐渐模糊。
“别睡!说!”言向云又一刀刺下,施青又因为疼痛而清醒了一瞬,睁开了眼睛。
她用力喘了两口气,才把喉咙里憋着的血腥给咽下去,道:“徐圆舟——”
“徐圆舟已经死了,世上无人再用破阵子!”
破阵子为谢灵山所创,是世上所有难破之阵的生门。
谢灵山有大慈悲。
徐圆舟所习破阵子,乃是家传。徐彼岸当年崇拜谢灵山,谢灵山的一举一动她都要记录下来,谢练剑姿态宛若仙人,徐彼岸自然仰慕,一丝不苟地照样画在了纸上,这才保存了下来。
徐彼岸一生未曾嫁人,只收养了一些孤童,而那些旁人当作废物而她视若珍宝的涂鸦,就这样被这些孤童们传了下来。
传至徐圆舟之时,岁月轰然而过,已不知是第几代。
而徐圆舟知道有人必将除掉他,就如同除掉他的父亲和母亲一般,要让幕后之人有所疏漏继续推进露出马脚,他就必须死。
只有他死,敌人才会放心地用出困人之阵法。
徐圆舟虽死,郑郁仍活。
【郑郁资质上佳,需要我帮你做的事,也可令他代劳。】
施青在庄白去轻云观寻李旦之时,就联系了郑郁,接下来的一整天,郑郁都依照她的嘱托藏在暗处,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郑郁才是这个事件的生门。
“打得好算盘,我可真是小瞧你了。”言向云慢慢地说道。
“过奖。”施青略微提起嘴角,“玩弄人心,是我本行。”
正在此时,他们头顶的万鸟归巢忽然破碎,天空中似是漏了一个大洞,数不清的鬼魂从中逃过来,霎时天昏地暗,鬼鸣之声魈魈。
庄白出现在庙外。
“终于来了啊。”施青放下心,舍不得闭上眼睛,想要把门口那个身影刻在脑子里,慢慢地想道:“还好最后见到了。”
庄白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他看到椅子里慢慢闭上眼睛的施青,目眦欲裂,由于大量灵力暴走注入,手中的刀迸发出极亮的光,似是雷鸣电闪,喝道:“故清清!”
他想要立刻冲到施青面前,可故清清也已经提了刀闪至他身前。
二人转瞬便拆了几招,庄白心神激荡,来不及想为何故清清会在这里,也顾不上故清清的招式,无意与他缠斗,宁可受伤也要拼死去到施青身边。
他反手挡下身后劈来的一刀,手指摸上施青的脉门。
原本颤着的手指忽然不抖了。
他转过身,手中的刀发出愈发白的光亮,甚至白得有些发暗。
故清清见了,提起防备,便见庄白抬起眼。
言向云微微怔住了。他养大庄白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从未见他露出过这种眼神。
庄白一向是谦和的,冷淡但不冷漠,像是在学施青,要做一阵温柔的春风。
但他此时的眼神,锋利得令言向云想起楚玉。
楚玉也有这样一双眼,在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剜过来,似乎气恼得要将人片成八百片——虽然楚玉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也没把谁凌迟。
言向云心神一震,手下招式难免凝滞。
“言叔。”二人仍在拆招,庄白却忽然开了口。
“你认出我了?”言向云身上已然多了许多伤,不过他不甚在意,仍然刀刀凌厉,“也是,我教的你,你自然能看出我的刀法。”
庄白的唇抿成一条线。
“对不住了小白。”言向云不再伪装成故清清,语调又恢复了惯常时的样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的声音甜蜜,如同引诱:“你看,施青已经死了,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是不是?不如帮一帮为师,只要你死掉,楚玉就能回来。”
见庄白不语,眉间露出思考的神色,手下招式也见缓,似乎真的被说动了。
言向云继续循循善诱:“小白,这么多年,你会的东西都是我教的,我还教出了一个谢灵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你们去到地下,也可以做一对鸳鸯……”
“……帮帮我,去死好不好!”
言向云图穷匕见,手中的刀寒光一闪,直直劈向庄白颈侧。
然而庄白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背后生出巨大的羽翼,他一振翅,便掀起飓风,向后退出一段距离。
他这一退,正好退至天幕上漏掉的窟窿底下。
依然有黑漆漆的鬼魂哭着叫着从那窟窿中飞出,宛如炼狱。庄白站在风暴中心,面色如霜似雪。
“师父教我入世,授我法术,我心中很是感激……只不过有一句话师父说错了。”
言向云提着刀向他走去,眯着眼睛问道:“哪里错了?”
庄白的皮肤本就白,此时称得上苍白,施青的血沾在他的脸侧,像是一只妖冶的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笑,笑的时候,唇边的蝶振翅欲飞。
言向云心头狠狠一跳,不详的预感涌上。
庄白道:“有些东西,不是你教的。”
话音未落,庄白刀口向内,刺入胸膛,随即刀尖一扭,从胸腔里挑出一颗心脏来。
血液喷涌而出,沾在白衣上,触目惊心。
“庄白你——”
庄白似乎厌烦了,不欲再听完言向云的话,他轻轻皱起眉,闭上眼睛的一瞬,手指用力,捏爆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庄白效法谢灵山,祭出万鬼噬魂之刑,超度凶死恶鬼。
盛夏时节,天上落下鹅毛般的大雪,轻柔地覆盖住了湖面,落在荷花的花蕊间,甚是好看。
四野寂静,鬼魂已然不在这里,无人点灯,薄雪映照,古旧的神鸟祠在夜色中也不显阴森,倒映出些冰清玉洁的可爱来。
可这画面没有持续很久,像是老旧的电视机信号不好,花屏了一般,闪了两下,便“啪”地断了电。
具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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