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凝夜感到有些疑惑。
人间用于许愿的长明灯通常都是红色的，也有其它颜色，然而眼下这只未免有些太朴素了。
兴许是魔域的风俗与旁的地方不同？
“这是……”
她正要开口问个明白，却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声在说。
"时辰到了！"
原本安静的人堆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着细碎的噼啪声在四周响起，陆续有长明灯被人用火折子给点亮了。
一盏盏长明灯冉冉升起，夜空渐渐被映成了一片橘红。
盈盈的火光在风中摇曳着，摇摇晃晃的慢慢升高。
商凝夜接过那位店主递到她跟前的火折子，默默的将自己手里的那盏灯也点燃了。
放开手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人群开始轻声的吟唱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歌曲。
那歌曲的调子很低，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诉说思念之情。
商凝夜下意识瞧了瞧身侧的慕秋寒。
慕秋寒早已放飞了灯盏。
此刻她正闭着眼，迎着夜风的方向，同众人一起哼唱那首听起来十分哀伤的歌曲。
风声将他们的声音带得很远很远。
商凝夜瞧见那点点的火光之下，慕秋寒的眼角似乎也莹莹闪着些光。
那位瑞丽堂的店主虽然并未同众人一起唱，但是她的目光亦落在半空中的那一大片长明灯之上，隐隐有些出神。
直至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一个个的消失在深邃的夜空里，天幕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声音。
“天佑我魔域！”
众人听见这话，先是愣了愣，然后纷纷一改先前的安静。
有人放低了声音，默默的同着他一起念，天佑魔域。
有人却开始高声欢呼，跟着他大声喊，天佑魔域！
直到后来，那些声音起起伏伏，几乎连成了一片。
在这一声又一声的祈愿里，不知是谁又开口喊道，“君上万安！”
人群便又跟着他一起喊，君上万安！
商凝夜被这副场景震撼住了。
本以为这一切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她朝着瑞丽阁那位的方向看过去，结果在那人的脸上同样看到了震惊。
商凝夜于是偏开了头。
人群热闹了一阵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等到这些聚集的人开始纷纷的散去，沉默了许久的慕秋寒这才突然开了口。
她对着身侧那位瑞丽堂的店主微微颔首，低声的说，“多谢你，在那日护住了这城中的百姓。”
那人闻言，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一点僵。
隔了好一会儿，商凝夜才听见她有些别扭的回答。
“别谢我，我是为我自己。若是这城中的人都死光了，我这生意要怎么做？”
说罢，她有些做作的朝着慕秋寒挥了挥手。
“回去睡了。你要的东西三日之内派人送过去。”
商凝夜瞧见那人慢悠悠的随着人群一起离开了，没有丝毫要等她们的意思。
她收回了视线，顺口问了一句，“魔域的祈愿灯为何是白的？”
慕秋寒隔了一阵儿才轻声回答。
“长明灯不是祈愿用的，是为了祭奠已经逝去的英灵。”
商凝夜顿时僵住了。
念及先前夜空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灯盏，她一时间竟然觉出了一丝冷意。
商凝夜咬了咬唇，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劲。
慕秋寒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窘迫。
她牵起了商凝夜的手。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回罢。”
她偏头认真的叮嘱道，“往后你若是一个人在宫里待着无聊了，可以去瑞丽阁找玉成君。”
见商凝夜一脸疑惑的瞧着她，慕秋寒于是多解释了一句。
“玉成君是你们仙宗的人。”
仙宗的人？
商凝夜眼中的疑色更重了。
仙宗的人为何却来了魔域，还经营起了晶石的生意？
商凝夜确信太清仙宗之内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于是问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哪知慕秋寒闻言轻笑了一声。
“弟子？”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南边的炼星阁听说过么？”
见商凝夜点头，慕秋寒继续说了下去。
“她是炼星阁的前任阁主。”
一直到两人回到了魔宫里，商凝夜都觉得此事相当不可思议。
炼星阁是仙宗著名的炼器大宗，较之太清仙宗的天柱峰那可是有名多了。
能担任炼星阁的阁主，修为怕是早已到了大乘期，又怎会在魔域做着小小的晶石生意？
商凝夜此时并不知晓，她眼中小小的晶石生意，其实只是伽罗城中那间瑞丽阁的店铺给人的表象而已。
瑞丽阁的生意早已遍布了魔域和妖界的大小角落。
至于那间店铺为何看起来并不惹眼，连明月楼都不如，那是因为——
瑞丽阁的主人是个抠门的。
三日之后，商凝夜收到了瑞丽阁差人送过来的东西。
慕秋寒此时正忙着闭关，炼制她的阴阳玄龙丹。
从城外回来之后的第二日，慕秋寒便对外宣布要闭关一小段时间。
族中刚刚举行过一场盛宴，花刚烈、巫灵还有楚月都在，冷弈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况且如今魔域人人皆知她已安然归来，冷弈若是再想动手，未免就太蠢了些。
慕秋寒安安心心的闭着关，为提升灵根做着准备。
商凝夜这边却犯了难。
那日她在瑞丽阁时，其实并未看清慕秋寒手上的那张图纸。
她连慕秋寒想要的东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至于晶石……
她虽能感觉到眼前这只晶石造就的镯子虽然被人布下了繁复的阵法，却依旧掩敛不住芳华，朝外散发着蓬勃的灵力。
然而这究竟是否是瑞丽阁中最好的晶石，此事还有待考证。
眼见着慕秋寒那边完全没有动静，商凝夜心道，横竖那瑞丽阁也不会凭空消失了，她于是便自作主张的将镯子暂时收下了。
入夜时分，魔宫的上空突然有了异样的天象。
黑压压的乌云朝着这个方向聚拢，遮挡住了原本清明的夜空。
商凝夜远远的便闻见了一阵丹香。
那是丹药即将成型时散发出来的异香。
待到那一道猛烈的天雷从云端劈下，直直劈向慕秋寒的书房时，商凝夜心知，阴阳玄龙丹成了。
天雷来得很猛，一下便击碎了魔宫上方的屏障。
但是也多亏了那道屏障，雷劫落下来的时候威力减小了许多。
商凝夜立在窗边。
眼睁睁的瞧见那道天雷将对面的房顶瞬间炸成了灰。
她紧盯着对面的方向。
一阵轻咳声后，一个人影从那片焦黑之中走了出来。
自打上空的雷云开始聚集，商凝夜的心便一直悬着。
她从前在书里读到过，仙品的丹药成型时会引来雷劫。
但是她却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丹雷。
这场雷劫的声势浩大，瞧上去与大乘期修士渡劫时也相差无几。
虽然只有一道，但是商凝夜能够感觉到，若是仅仅凭借慕秋寒现如今那炼虚期的修为，雷劫之后恐怕只会剩下灰飞。
此刻瞧见慕秋寒的身影从那房中出来，商凝夜松了一口气。
她几乎是从房里飞奔着出去的。
慕秋寒的袍子被染得灰一片黑一片。
商凝夜掐了个术法，帮她将衣物上的焦灰给除尽了。
慕秋寒终于调顺了呼吸。
她朝着商凝夜笑了笑，之后转身看了一眼被雷劫摧毁的那一片房间。
慕秋寒颇有些无语。
她没有料到这枚丹药引来的雷劫连宫中的结界都抵挡不住。
否则她又怎会冒险在此处炼丹。
但是万幸她挑选的是这里，但凡换个地方，她恐怕都很难见到明天的太阳。
魔宫里的结界是她在全盛时期布下的，能够抵挡住几位大乘期修士联手的攻击。
这样的结界竟然在一道雷劫之中便被彻底击碎了。
若是没有这道结界，她的结果可想而知。
看来万事都有定数。
慕秋寒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摊开掌心，静静看着掌中的那颗浑圆的灵药。
丹药的颜色是瑰丽的浅紫色，其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花纹。
乍一看如一幅立体的太极图案，仔细再看，却又像是一条游动着的龙。
商凝夜此前从未见过这个品级的丹药。
即便是站在距离慕秋寒几步之遥的地方，她也能感受到那枚丹药之中所蕴含的庞大灵力。
慕秋寒见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她手心上，于是将掌中那枚丹药递到商凝夜的面前。
商凝夜疑惑的抬起了头。
慕秋寒正弯着眉眼，“这丹药你先帮我收着。”
商凝夜低头瞄了一眼慕秋寒的手心，并未伸手去接。
“你不打算现在服用这颗丹药？”
慕秋寒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这才又说，“我眼下的状态不太适合立即服用丹药。”
商凝夜闻言蹙起了眉心。
“受伤了？”
她上前，欲伸手探一探慕秋寒的脉搏。
慕秋寒转手便将那枚丹药顺势塞入了她的手中。
商凝夜怔了怔。
慕秋寒执意如此，她也不好拒绝。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慕秋寒还能如此信任她。
她将那枚丹药郑重的收入纳戒之中，又再次探出手，抓住了慕秋寒的手腕。
慕秋寒丹田内的气息还有一点凌乱，除此之外，商凝夜并未发现她有受伤的迹象。
她顿时想明白了一切。
她拧眉瞪了慕秋寒一眼，却换来对方一个狡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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