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语住在本县房价最昂贵的小区,孙予博把她送到楼下,说:“我就不进去了,慢慢聊,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来开门的苏静语穿着白色薄毛衣,红色半裙,在寒冬腊月的时节,也只有室内暖气充足才敢这么穿。
她异常热情,将赵昭请进来,一边说着:“孩子她爸去公司了,没别人,你随意点,就当自己家一样。”
赵昭拘谨地坐在皮质沙发上,接过对方递来的半剥开的橘子。
“晓晓,叫阿姨。”
一个梳着羊角的小女孩在旁边玩积木,闻言有点害羞地小声叫了一句“阿姨”。
卧室内响起婴儿的啼哭,苏静语脚步生风地走进去,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不好意思,弟弟尿了,我刚哄睡着。”
两人同岁,二十四五的年纪,本来就属于年轻人,但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苏静语身上有一种母亲特有的味道。她脸上画着精致而艳丽的妆容,打扮偏成熟,脖颈、手腕和耳朵上都带着翡翠饰品。
房子看上去面积不小,干净通透,位置好,风景佳。
“是学区房,前面那条街上看见了没?”苏静语指给她看,“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有,我和老公开玩笑说,孩子长到18岁都不用出街道。”
“你以后也可以考虑在这附近买房子,价格不贵,关键是真方便。”带她在屋里转了一圈,苏静语热切地推荐。
赵昭笑:“我哪儿买得起。”
“不是有那谁吗?”苏静语笑容加深,“是叫孙予博吧?听说你们在一起了?”
赵昭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表情和语气有了变化,前面的闲聊都像是在为这个话题铺垫:“我们都是学生,没挣钱呢。”
“高中那会儿他是你同桌吧?其他真没什么印象了,能看看照片吗?”
手机上正好有两人前几天在家附近小路上的合影,照片背景是一堵泥砖旧墙,孙予博揽着她的肩膀,脑袋偏向她的方向,两人穿着学生气十足的便宜衣服,都是浅浅笑着。
仔细看了很久,苏静语将手机还给她:“长开了点,感觉比高中时候顺眼,就是长得真配不上你。”
哪有……孙予博确实是普通长相,但她也一样。
两人先聊着,大多时候是苏静语说,她附和。场面有些冷淡,有些话题被她划分到禁忌那一类中。
“首都很繁华吧?”
“一般都在学校,还没怎么逛过呢。”
“去年底我和老公去首都旅游了。他开公司平时忙,好容易挤出几天时间,也没玩尽兴,下回再去一定请你做导游。”
“都有自己的公司了?真厉害。”赵昭捧了一句。
苏静语笑:“你知道的,我老公学习不行,比不了你们高材生,就是还有点经商的头脑。”
更重要的是,就像刚才,不论说什么,话题都会回转到她们夫妻二人身上。
正午太阳出来,照得阳台上更暖和。赵昭塞给她结婚礼金,苏静语推辞几句最后还是收下了,并热情地留她吃饭。
赵昭坚决推辞,苏静语便说要送她下楼,不巧小婴儿又睡醒在哭,她不好意思地说:“当了妈就是这样,心累。那我不送了,你慢点走,注意安全。”
小区门外,孙予博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说什么了?表情这么郁闷。”
两人往公交站走,赵昭心里有很多话,但是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像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成了彻头彻尾的文盲。
孙予博看她心情不好,带她七拐八绕,去了学校旁边的一家银行,取完号直奔二楼,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学校操场,和对面的教学楼。
“哇,那是我们班!”赵昭眼睛发亮,她贴着玻璃,仔细辨认。
教室的门还是土黄色的,几个学生在走廊聊天,后门口露出堆放在一起的扫帚和垃圾筐。
“真怀念。”她感叹了一句,半晌,又没头没尾地说,“她过得很好,起码从物质条件上来说是这样。”
“那还不错,然后呢?”孙予博知道她不是嫉妒别人,况且情绪也不对。
“我记忆中的她,学习优秀,性格温柔,家境好,长相气质都没的说,可以说是我高中时代的偶像。”赵昭混乱地说,“现在的她,漂亮依旧,可……”
“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亲戚家的女性长辈。”装点的华丽,世故的热情。
沉默了一会儿,她自嘲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看到她那样子,我完全感觉不到幸福,说矫情点,我很伤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孙予博拍了拍她的背,“远离本我的那种庸俗,对吧?”
话不好听,但是赵昭却无力反驳。
这就是现在的苏静语带给她最真实的感觉。
晚上回家和母上大人唠嗑,赵昭说起这件事,赵妈妈嗤笑一声,关注点全歪:“那房子还不是周霖他爸捞的,你那同学比你聪明,嫁得好,生的也好,以后享福一辈子。”
后来孙予博从高中同学那里打听到周霖开的是教培公司,据说发展的很快。
“听说是他爸爸帮忙,应该有点问题。”孙予博在电话里说。
寒假过去,开学后,两人都忙着学业,加上远离家乡,那些当地的新闻像是蒙了家乡裂纹公路上扬起的尘土,被丢弃在角落。
下学期,赵昭有一篇论文发表了,这代表着自己可以申请到不菲的奖学金。好事成双,孙予博进入导师的基金项目,一般来说这是博士生才有的机会。
为表庆祝,孙予博订了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赵昭有点抠门,想省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吃西餐,退了没问题。如果是钱的问题,我是这么认为的,咱们平时过得很俭省,偶尔一次超出习惯的消费不会对经济状况产生你想象中那么严重的后果,索性就当尝试一次也不错,你说呢?”
经过认真思考,赵昭觉得孙予博说的有道理,欣然接受了这顿庆祝晚宴。
用餐环境很好,食物也绝对不难吃,出来后两人心情都很愉快。
对繁华的首都,赵昭一直都没有多少归属感,她觉得自己是矛盾的,一方面喜欢大城市的发达便利,一方面又贪恋家乡的温暖。
可上次见过苏静语后,赵昭的想法有了变化。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逃离充满“人情味”的小小县城。
日子忙碌又平淡,生活一天天过去,时间很快来到两人毕业前夕。
孙予博得到了留校的机会,而苏静语则忙着参加一场场的校招、面试。
经过长达两个多月的求职、面试,赵昭进入一家国企做文员,专业不对口,不过本来历史系也不好就业,能进国企已经很不错了。
再次得知有关周霖和苏静语的消息,是高中同学将一个网页转发到班级群中。
是她们当地的政府网站,内容是教育局局长梁长风涉嫌严重违法违纪,正在接受纪委部门调查。
群里一片瞪眼表情,甚至有人@周霖。
周霖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发了一条消息:听风就是雨,所以loser永远是loser。
与他的自信相反,在几个月后,梁长风因为贪污受贿进了监狱。
至此以后,赵昭大概有两年都没有再听到过他们的任何消息。
她和孙予博住着学校租金低廉的教师公寓,忙着工作攒钱,空余的时候就充充电或者找共同的爱好打发时间。
突然有一天,赵昭的妈妈半夜打来电话,说爸爸晚上上厕所摔了一跤,状况不好,连夜送了医院。
赵昭和孙予博都请了假赶回家乡医院,还好医生说没什么太大问题,她才松下悬了一路的心。
妈妈上了岁数,赵昭把她赶回家休息,自己和孙予博轮流陪护。因为性别原因,多半是孙予博做了最脏最累的活。
出院前,爸爸拉着她的手说:“予博是个好男人,你们早点结婚,我也好放心。”
两人谈恋爱将近十年,赵昭知道孙予博是个能担事的人,他也不止一次试探过她的口风,但赵昭一直没有露出结婚的意思。
一是两人经济收入在首都来说很一般,另外就是她总觉得自己还小,不敢轻易进入家庭。
不过算算自己年近三十,大概也是时候了。
“爸,”她说,“我知道,过一阵子吧,现在提这个好像是为了恩情似的。”
孙予博端着脸盆从外面进来,急了:“不是,怎么会呢?你要是愿意,咱们明天就去领证。”
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不过在离开前两人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去办理了结婚登记。
关于婚礼,定在年底回来再办。
要说领证后哪里不一样了,大概是钱上面,相比以前不再计较得那么清楚。其他方面,两人恋爱长跑的时间太长,基本是老夫老妻状态。
这几年智能机开始流行普及,工作交流也都用上了微信,赵昭在□□空间发了自己的微信号,零零散散收到了几条添加申请。
其中就有和她断联许久的苏静语。
添加后,她翻看对方的朋友圈,十条有五条是宣传自己麻辣串店,三条是晒宝宝,两条是励志鸡汤。
苏静语发消息:我想去首都一趟给孩子看看病,你有认识的专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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