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檀迟迟说不出话来。
比惊讶更先到来的是恐惧，她晓得孟渔这种人，说话从来不是随口一说。
他是认真的。
可这对于寿檀而言，不过是一夜荒唐罢了，她没什么目的也更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因此发生什么变动。
“我知道陈教授讲道德懂礼貌，”孟渔狭长的眼睛眯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我唯一可以跟你保证的，就是如果日后结婚，你我之间这种.......或许可以存在的关系就结束了。”
他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给她看，明确地告诉她自己只需要一个女伴。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而她李寿檀之所以被选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是她在床上很合拍罢了。
寿檀忽然发问：“孟先生所说的‘结婚’，是指你结婚，还是我结婚？”
孟渔挑眉，紧接着回答：“无论你我。”
可寿檀从他的神情中读出另外一种意味，或许是她草木皆兵了，但寿檀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如他所愿，那孟渔真的有能力让她一辈子无法正常婚嫁。
她根本没有跟他讲条件的资本。
“还是不了，孟先生，我想事情还是不要变得太复杂为好。”
寿檀扯扯嘴角，露出些许不能被称为笑容的难看表情来。她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偏偏孟渔的态度客气谦和，让她找不到可以摔东西发脾气、一走了之的地方。
“在你眼里，怎样才算事情复杂？”
孟渔忽然打断，寿檀一愣，却见他微微抬着下巴，寒星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你心有所图，怕惹恼了我反而不好让项目组从恒川获得投资……还是怕我因此食髓知味，对你有所纠缠，反而影响你与那位重修旧好？”
哦对，还是孟渔的话让寿檀想起恒川的孟老爷子是平大的荣誉校友，很多科研经费都来自恒川的资助。尽管寿檀所在的生科院受惠不多。
但她还是坚定道：“我知道孟先生不是这种人。”
“你知道我？”孟渔脸上浮起冷笑，似乎很看不上她这些不走心的话，“李教授很擅长观察吗，一张昏暗摇晃的床就足以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带有锐利锋芒的话明显刺痛了寿檀，孟渔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趁她发火前又道：“当然，李教授不用紧张，方才的话只是我的提议，你自然有拒绝的权利。”
寿檀木着脸不肯看他，也不肯接他的话，只是道：“您直接把收款账号发给我，我会一分不少地把钱打进您的账户里的。”
她站起来，紧抿着嘴望着他，看着他这副衣冠禽兽试图诱拐大龄良家少女的样子就来气，当即硬邦邦道：“昨天晚上，我可一点都不满意。”
谁知孟渔却笑了，他也站起来，自然地将大衣递给她：“看来我惹李教授不开心了。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还是请允许我送你回去吧，不然路上多了什么意外，又得浪费时间折腾。”
他把她们的接触称作“折腾”，可漆黑的眸色里倒映着寿檀僵直着的迟迟不肯移动的身影，孟渔又笑了。
他做主将大衣披在寿檀的身上，全程动作克制守礼，没有丝毫冒犯的味道。他眯起眼睛望着寿檀，直到逼她的目光直视自己后，才耸耸肩：
“放心吧，李教授，强取豪夺这种事太没格调了，我从不做这些。”
真是人畜无害，优雅潇洒。
周遭已经有人往她们这里看了，寿檀脸上发烧，同他一道下楼去了。
*
收款的账户是孟渔用短信发过来的，彼时寿檀正坐在搬家公司的卡车后座，摇摇晃晃地赶到李姝家楼下。
学院分配的单身公寓租用年限到期，寿檀之前一直在为买房忙碌，是而也没有费心去找租房房源，是而如今只能把东西先搬回李姝家。
“李寿檀，你多大了，到底有没有长脑子？把钱花在这堆没用的东西上，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些年往来非洲多年，寿檀养成了购物解压的坏习惯，但她买的其实都是小东西，装车后才发现不过一大袋。可李姝却很不满。
短信进来的时候，李姝还没说尽兴，正嫌弃地捡起一只木质小象，撇嘴道：“你不是嫌我烦不想跟我住吗？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结果上了这么多年班连攒钱都不会，就买了这么一堆没用的东西来碍我的眼！现在好了吧？被人赶出来又来靠我生活！我真是上辈子作孽！”
而寿檀只是忍着，她晓得李姝其实想说她才是那个最没用的东西。
她总是没法让李姝满意。
“我马上找到房源就会搬出去了。”
寿檀心头涌起酸涩，也懒得听她的挖苦，于是准备去门外转账。然而这句简单的话也惹恼了李姝。
她在身后咆哮：“那你立即带着你的垃圾都从我家滚出去！”
随即寿檀脊背一痛，那只木质小象从她的背弹到了地上，长长的S形鼻子断开，躺在水泥地上好可怜。
寿檀将三十万转给了孟渔后直接把他拉黑了。
现在哪怕是只看到“收到”两个字都会刺痛她。
寿檀独自站在北风里，望着空空如也的网上银行发呆。
没一会儿，搬家师傅便走了过来。他面露难色地对寿檀说：“姑娘，你妈不让我们进去了。刚才放进去的东西都被她扔出来了，你看你要不去沟通一下……”
“没事，您先走吧。”
寿檀把钱结给师傅，自己在冷飕飕的小区路口站了两分钟，才从地上捡起断成两截的小象走回楼梯口。
李姝家门口紧闭，她的东西散落在四处。寿檀望着这一地狼藉，忽然觉得特没意思，但秉持着公德心，还是把它们都收进袋子里，一趟一趟地统统丢进楼下的垃圾箱里。
当初怎么想到向李姝寻求帮助的呢？
寿檀无奈苦笑，暗自嘲讽地想：大抵是这两年她跟李姝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心里又生出些不该有的期待。
如今看来，仍旧是多此一举。
因为事发突然，寿檀只好紧急在平大附近的酒店开了几天房。直到“滴”的一声，泛着绿光的门锁打开，寿檀看着宛如样板房一样的酒店标间，竟然心头涌起一阵安宁。
她仰躺在床上，心想：起码今晚的住宿解决了。她终于打起精神来开始算卡里的余额，发现勉强可以支撑到这个月发工资，又是一阵庆幸。
寿檀翻了个身，忽然腰间一硌，她这才发现兜里还塞着那只断了鼻子的小象。
这是可以证明她这几年时光的唯一物品了。
除了这只断鼻小象，李寿檀惊觉自己竟然已一无所有。所以，她郑重地爬起来，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轻轻摩挲着它的脑袋道：“以后，就让我们两个一起重新开始吧？”
她的语气很轻，像是呓语般拂过它的断裂处：“等这个月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502.......”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说自话间，寿檀终于沉沉睡去。
睡吧。
京市李思嘉对自己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
寿檀结束了自己的休假生活回到平大时，才发现科研组的气氛并不好，冷清得很。
她不明所以，然而其他组员见到她都是淡淡的，似乎把她给孤立了。
还是一个新入职的年轻妹妹，忍不住对她说：“组长，要不您去王院那里一趟吧。他应该有事跟你……啊，王院！”
小姑娘脸上的迟疑神情让寿檀心里一沉，她回过头来这才看到王东阳从门口进来。
“小李啊，休假结束啦？”王东阳乐呵呵地跟她寒暄，“我看你年假还有好几天呢，怎么不多休几天。”
寿檀回道：“关于猎豹曼蒂家族的项目差不多也完成了，我想尽快整理一下研究资料，把结题报告先写出来。”
她看看周围神情古怪的组员，还是继续说：“年底了，我想我们组可以一起加把劲，要是能发表一份外刊论文，这样大家都有了成果，也方便她们明年评职称。”
“啊，不急不急。”
王东阳闻言笑着示意她不着急：“这个研究项目你跟了很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王院长，您有话直说吧。”
这实在不是王东阳的风格，寿檀自知估计是有不好的事发生，索性也不想再听他兜圈子。
王东阳见状，便也直说了：“是这样的，我知道这个研究项目你也费了很多心血，但现在学院内部调整，根据领导安排，你手里的项目最近交接一下，交给小马办吧。”
寿檀闻言一惊，当即看向组员马识途——那天的学术论坛，就是他临时去顶的。
“王院长，为什么忽然让我交接工作。这个项目我做得好好的……”
“啊，情况我们是知道的。不过领导综合考虑之后，认为还是让小马来负责比较好。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个成果出来，我们也会酌情加上你的名字的。”
“什么叫加上我的名字？”
寿檀憋不住了，她望着王院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王院，听您这说法好像我是蹭论文的人，可我本来就应该是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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