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
楚声停身体猛地前倾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瞬间挤压着狭窄的门缝。
他的眼睛死死锁住门后的杜老板,声音低沉迫人:“你母亲就在207?”
杜老板像是被这目光钉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眼神慌乱地躲闪开,才极其僵硬地点了下头。
“和你妹妹一起?”楚声停步步紧逼,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冰珠落地。
这一次,杜老板的反应更加诡异,蜡黄的脸皮底下,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仿佛在拼命压制着某种可怖的东西。
他缓慢而艰难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一尊提线木偶。
“……她,醒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饿了……我们……需要向她……献祭……”
这句话被他用一种近乎梦呓、浸透巨大恐惧的腔调挤出。
旅社内那点虚假的安全感,窗外淅沥的雨声,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隔绝。
一种更为原始、更为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深海的寒流,无声无息地淹没了这条狭窄、昏暗的走廊。
楚声停沉默地立在门前,走廊昏黄的光线斜斜打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冷硬如岩石的轮廓。
在他眼底深处,幽暗的漩涡无声涌动。
突然,他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丝弧度,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
“那如果我告诉你……”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刀,刺向杜老板浑浊的眼底。
“你的母亲,现在已经死了呢?”
杜老板嘴角向下耷拉,握着门把手的手松了几分力道,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既然回来的是你……那母亲她肯定……我早该想到的。”
楚声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带着一丝玩味:“你为此感到放松,甚至有些愉悦?看来你和你母亲的关系,着实算不上好啊。”
杜老板下意识地想点头,脑袋低到一半,猛地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连连摇头。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楚声停话锋一转,语速开始加快,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杜老板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为什么要在厕所里摆个留声机?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你母亲的东西吧?”
杜老板眼皮一跳。
“……嗯,你的表情告诉我,我猜对了。那么唱片呢?不存在?藏起来了?”楚声停自问自答,“哦,藏起来了。”
“藏在哪儿?衣柜?床头柜?洗手台下?梳妆台里?……明白了,是梳妆台。”
“放上唱片之后,会发生什么?音波攻击?陷入幻觉?还是……”
“够了!”杜老板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剥开、看穿的感觉,猛地一把拉开房门,动作大得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他双目猩红,喘着粗气,声音中带着些许崩溃:“我说!我都说还不行吗?!”
楚声停嘴角含笑,微微歪了下头,神情无辜又纯良:“明智的选择。”
杜老板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侧身让开门口:“……进来说吧。”
他的嗓音里带上了一种沉重的疲惫感:“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楚声停迈步走进房间。
房间陈设与他白天所见并无二致。那台老旧电视正播放着一档音乐类的晚间节目,此刻已近尾声,悠扬的旋律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旷。
杜老板反手关上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连绵雨幕洇染得一片朦胧的惨淡天光,步履沉重地走到床边坐下,整个人瞬间陷入浓重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姓杜,是杜庆鸿和夏贝的后代。杜庆鸿是我的曾祖,他是个桥梁工程师,那座定风大桥就是他主持建造的。”
“我曾祖母叫夏贝,她是个音乐家,同时也是……”
杜老板指了指楚声停手上的戒指,脸色一片青白。
“也是,一只鲛人。”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笑声,然后,缓缓地、带着一丝决绝般,摘下了那只一直戴在左手上的、脏兮兮的手套。
露出的手掌皮肤异常粗糙,布满深色的、仿佛被盐水反复侵蚀的皴裂纹理,乍看之下竟如同某种深海鱼类的鳞片。
更诡异的是,在他的手指之间,清晰可见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蹼状组织相连!
楚声停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曾祖母她……力量强大,能毫无破绽地幻化为人形,融入世间。”杜老板的声音干涩,“可我们……不能。”
“我的祖父、我的母亲、我的妹妹……还有我。”
“我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显露出了属于鲛人的特征。我的母亲……无法承受这种异样,最终郁郁而终。”
“我还算……幸运。”他摩挲着自己可怖的手掌,声音低沉,“只要戴上手套,就还能遮掩一二。只是可怜了小珠……”他声音里带着深切的痛楚,“她自打出生,就从未离开过这家旅社一步……”
楚声停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你跟你的母亲姓?”
杜老板在阴影中点了点头。
“你的妹妹,”楚声停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昏暗,落在他身上,“身体的异化……很严重吗?”
杜老板的身体猛地一颤,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破碎的、似哭似笑的声音:“小珠她、她几乎……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鲛人啊!”
嗓音沙哑,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
楚声停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目光穿透昏暗,落在阴影中那个颤抖的轮廓上。
电视屏幕的光线明明灭灭,映着他沉静的侧脸。
杜老板深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勇气都吸进肺腑,才能支撑着说下去。
“小珠……她本该是我的责任。我们小心翼翼地藏着她,不敢让她见光,更不敢让她接触外人……直到后来……”
“母亲,她、她……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楚声停捕捉到这个关键点,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之前不是说你的母亲已经……”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杜老板猛地抬起头,凸出的眼球在昏暗光线下布满血丝,混杂着哭腔与怪笑,“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旅社,她好像变成了鬼魂!然后、然后向我们索要……祭品和容器……”
“所以你把前来投宿的客人都当做了祭品,对吗?”楚声停的语调不疾不徐,杜老板濒临崩溃的情绪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杜老板的眼珠神经质地转动了一下,带着沉重的罪孽感,慢慢地点了头。
“那容器呢?”楚声停追问,“她附身了阮琉,阮琉是她要的容器吗?”
“临时的,不过是个供她驱使的躯壳罢了。”杜老板颓然道,“这么多年……她附身最多的,其实是我。我是她的亲骨肉……血脉相连,附身起来……更容易。”
楚声停仔细瞧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所以昨天晚上,窗外的那只诡异是你?”
除了玩家,旅社里就两个活物,按杜老板的说法,小珠是鲛人,而昨晚那只诡异的行动是靠四肢而非鱼尾。
如果诡异并非来自旅社外,那可供选择的嫌疑犯就只有杜老板了。
“……是、是我……不,不对!”杜老板身体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是、是她……她附在我的身上!她当时……在挑选新的容器!”
不出所料。
“她已经死了。”楚声停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你自由了。”
杜老板的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是、是啊……自由了……”
楚声停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挣扎,双眸危险地眯起:“看来,你还有东西没倒干净呢。”
这一次,杜老板的沉默更加漫长。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扯着床单,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蚊蚋般的声音:“那……小珠怎么办……”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祈求的眼神看向楚声停,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曾祖母的亡魂……她一直在呼唤我们!最开始是祖父……后来轮到我母亲……现在……现在恐怕……”
“接下来,就要轮到我和小珠了!小珠她……她会不会……会不会也……”
他声音哽咽,语无伦次,带着巨大的恐惧。
“呼唤你们?”楚声停的声音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夏贝为什么要呼唤你们?”
“我不知道!”杜老板像是被这个问题彻底压垮,猛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进了乱发中,尖叫声崩溃而嘶哑。
“该死的!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我母亲就不用忍受那些无休止的、令人疯狂的耳语直到消散!小珠就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平平安安地长大……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楚声停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安抚,也没有出言斥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在等,等这波情绪宣泄的顶点过去。
几秒钟后,当杜老板的呜咽声渐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不受控制的颤抖之时,楚声停才动了。
他沉默地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张堆满杂物的写字桌。桌面上,一个积了层薄灰的烧水壶歪倒着,他拎起水壶晃了晃,壶底传来水声的闷响。
他便顺手拿起旁边那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的塑料杯,接了满满一杯冷水。
然后,他走回床边,将水杯递到蜷缩着的杜老板面前。
“喝掉。”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奇异地将杜老板混乱的思绪强行拉扯住。
杜老板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涣散。
他看了看那杯微微晃动的水面,又看了看楚声停那张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简单的指令。
“喝掉。”楚声停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像一根定海神针,强行锚定了杜老板即将沉没的意识。
杜老板颤抖着手,几乎是本能地接过水杯。
冰凉的触感透过廉价的塑料传到手心,带来一丝细微的刺激,他下意识地将杯口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了下去。
冰冷的谁滑过灼痛的喉咙,一路浇灌进翻江倒海的胃里。这蛮横的凉意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淋下,将他从歇斯底里的癫狂边缘狠狠浇醒。
楚声停看着他喉结滚动,咽下最后一口水,才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杜老板混沌的意识。
“崩溃解决不了问题。夏贝的‘呼唤’是什么形式?幻听、做梦、还是别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冰冷,“冷静下来,把你知道的细节全部说清楚。”
“小珠的命。”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寒星,“现在就在你的手上。”
杜老板正要开口,忽然。
“滋啦——”
一声刺耳至极的电流噪音猛地炸响!
两人旁边的老旧电视机屏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剧烈的雪花闪烁,原本播放的柔和音乐,瞬间被扭曲成了一片尖锐混乱的杂音。
屏幕上的雪花疯狂跳动,明灭不定,将整个昏暗的房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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