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闲暇时,是否会突然生出如此想法:我生来就该是我吗?我为什么会是我?我死后又该到哪儿去?
我坐着驴车抵达德克里亚那天起,这类疑问便时常浮现在脑海中,弄得我有些恐慌。彼时正巧是德克里亚经受大雨的日子,漫天的雨幕,街道泥泞不堪,人心惶惶,这类疑问问出口了,常引来神色不善的探视。
好似我问的不是哲学上的思考,而是擅自说出了怪物的低语。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德克里亚的皇室在瓢泼大雨的侵略里,压不下来的,也是恐惧。
经受大雨洗礼的几月,在巡逻的盔甲声踏至街区前,总会有些暗含惶恐的声音在霹雳的雨水中讨论:“德克里亚惹怒的是能毁天灭地的海神。”
我为此查阅过德克里亚的**,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都没能找见所谓的海神究竟是谁,我却对这大雨的出现,愈发熟悉。
作为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我的故乡是由德克里亚管辖,远离皇城的一座边境小镇。当我失去父母,随心中所想,坐上驴车背井离乡前往皇城的路上,每过一天,我拥有的过去的记忆,便因眼前逐渐清晰的皇城,逐渐变得模糊。
大雨洗净城邦,我的记忆也被大水冲进地漏,我开始想不起来,我是谁,我为何在这儿。
仿若有一双手轻而易举地掌控了我的一生。
我本该是珀西,可我总记得,我该叫南芜。
这些话我初到德克里亚,落脚在一家酒馆时,常与人说,人们往往用看疯子的眼神瞧我,因为南芜这个名字,显然来自东方。在德克里亚,富足的东方人通常会受到优待,而我褐发蜷曲,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浅绿的眸子下坠着点点雀斑,一张地道的西方脸。
后来我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裁缝店做学徒,我的老师文莱第一次听见我询问他们看来骇人听闻的言论,便立刻捂住了我的嘴,细心教诲:“别再说了,瞧见教堂院里的高台了吗?你会被吊那儿烧死的!”
我这才惊觉,前些日子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疯子,而是一个传播邪/教的女巫。
我在他用力的掌心下,抿紧了双唇,深觉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奇怪,我为何会说“陌生的世界”?
如今本该拥有明媚的新生活,我却性情大变,不再同从前那般爱说话,同人交友了。我总觉着,我本身就是个未知,行为举止便愈发怪异,周遭的人也逐渐容不下我了。
日子平静过去,我周围最亲近的,只剩下我的老师文莱和师母凯西特,我的吃住都在这间小小的二层裁缝铺了。
大雨的月份过去,德克里亚总是艳阳高照,我依照老师的吩咐去城邦外购进外邦送来的纱布,这样轻巧浅薄的布料最适合做贵族妇人头顶帽子的纱花。
一匹布料能做出的遮面纱花不过十顶左右,贵族的妇人最是挑剔。
我一进门,老师便放下软尺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布料放到一旁,在我身上比试一件浅粉色褶皱长裙。
“下午会有客人来取裙子吗?”我已经习惯老师在交货前,拿我做人体模特了。
老师比过后露出满意的神色,将长裙塞进我怀里,推我进里屋去,兀自关上门,站在门口高兴地嘱咐:“你师母给你寻了个男孩子,刚入骑士团,拜在骑士长里克的团里,未来可有好光景,你一会儿去看看。”
我见过叫里克的骑士长,他征战回来的路线总会从裁缝铺前路过,生得英俊,出现在街区里总能得到一阵称赞,就算是他团里不起眼的骑士,也会因他的名字换来几句赞扬,哪怕一个骑士团里的人数可能多到里克自己也认不清人来。
怕我有排斥心理,老师还多说了几句:“就看看,不喜欢直接走,你师母就在会面的中心街旁的面包店,撑把白色的花伞。”
他也不提我是早该许婚约的年纪,只言语中流露了点儿紧张。
我虽无意许婚事,但对这种事也没有什么排斥,老师和师母是为数不多会为我着想的人了,让我在那些繁杂的疑问中多了些许归属感。
也许珀西就是我,一个不错的身份。
我压下听见里克这个名字后,若有似无的怪异情绪,笑着推开门,提着裙摆在老师面前转了圈:“老师,这件长裙可就不扣我月钱了。”
老师大手一挥,“算了你师母得把我酒钱克扣了。”
在拥有圣女,却还是男性至上的德克里亚,老师和师母是不多的平等夫妻,岁月比多数普通人静好。
外边儿的日头有些大,我撑着遮阳伞,缓步向中心街走。裁缝铺离那边有点儿远,我也没有花钱租车的意向,只因我手头确实没什么闲钱,每每拿到月钱,我总会留下正常的开销后,早早花销出去。
我好像不太在意德克里亚人人争先恐后的东西。
等到了中心街,那位骑士还未抵达,我听见周围的人正讨论骑士团的露天集训,想来是有加训,不得不迟到,我便耐心在原地等着。
没人搭话的时候,我总能任由思维飘到云霄之外去,等到我再回神时,太阳西斜,已经是傍晚了。
我拉住一个路人问骑士团的训练,来人认出我来,不太想搭理,为了脱身极快地挣开我说:“集训结束早着呢,要训练到晚上去了。”
我不明白骑士团突然加练的原因,却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为了完成老师的嘱咐,我还是多等了会儿。不久,吹了点儿冷风,我有回去的意思,便收了伞。
“喵——”
我举着伞,听到一声猫叫。
没理由的,我心悸了瞬,循声过去,在一处破木板下,找见一只黑猫。
“喵——”
它看见我,又叫了声,我心下蓦地生出一股暖意,伸手把它抱了出来。
我这才瞧见它的全貌。
它不完全是只黑猫,左臂上生出白色绒毛组成的繁复花纹,我从未见过这种花,第一次见,觉着好看极了,它的右臂像墨染开般,留了点儿散乱的白毛。
我没忍住,用拇指摸了摸他左臂的花纹。
它立刻喵了声,手臂后缩,似是感受到极大的痛苦。
可我明明没有掐它。
我忙放下手,避开它的花臂,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进怀里,用眼睛仔细找寻着,它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它好像担心我被吓到,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臂,又将那只躲开的花臂搭在我的手臂上。
它的手臂分明在颤抖,我立即调整动作,把它的花臂压在胸口处,怎么都不让自己的皮肤碰到它的花臂。
虽然看不出它哪儿受了伤,但我当即决定,以后都不会碰它的花臂了。
我决定养它,不管猫的野性,也要养它。
我拿着伞抱着猫,快速往裁缝铺跑,生怕它从我怀中跳出去,跑进人潮汹涌的街道,再找不到它。
就连等待骑士赴约的事情,都被我抛之脑后。
但这只黑猫很乖,脸颊贴在我的胸口上,没有乱跑的意思,哪怕我将它放在我卧室的床上,它也只是端坐着静静望着我。
花臂上的花纹很是惹眼,我喘息片刻,舔舔干涩的嘴唇朝它走近,趴在床边问它:“你的花纹怎么来的?”
它四肢撑床慢慢踱步而来,蹭蹭我的手背,没说话。
猫确实不能说话。
我为自己刚才傻乎乎的提问笑了。
楼下的师母听到我的动静上来敲门:“珀西,见到人了吗?约会怎么样?”
遭了,我全忘了,按照礼数就算走人,也该给人带去话才对。
我过去打开门:“对不起,凯西特,我忘记找人给他带消息就先回来了。”
凯西特知道我俩这是没见到面,也不觉得有不妥的地方,“让女士等待本就是他的问题,我一会儿找人给他带话时,顺便说说他。”
她跟这位我该见面的骑士关系应当很是亲密。
我心里因为凯西特的关照愈发熨帖。
“怎么带回来只黑猫?”她探身瞧见了我床上的猫。
我不好意思地遮掩了下,后一步小心地问:“街上捡到的,我,我可以养它吗?”
凯西特抚脸,面露担忧:“听说黑猫不吉利。”她与黑猫对视一眼,便马上转移了视线。
“它也不全是黑的,”我急忙解释,“你瞧,它手臂上有花纹。”
“啊,的确,”凯西特在我的指引下,看见了上面的花纹,“是朵鲜艳的玫瑰花呢。”她笑着,这下连黑猫略显阴森的眼睛都能忽视了。
我因她的话有些疑惑地偏头,黑猫手臂上的花纹不像一朵玫瑰啊……
凯西特对我总是宽容,“养吧养吧,但别让他跑到街上被别人看见了,要知道是你的猫……”
她话没说完就自己捂住了嘴,看我的眼神愈发愧疚。
我知道,要让别人看见是我的黑猫,它会被烧死的,仿佛这样就是烧死我。
我转移了话题:“凯西特,家里有牛奶吗?”
“有是有,但猫是不是喝不了牛奶?”
“那应该吃什么?”
“它也不是小猫了,喂点儿鱼试试?”
我点点头,转身叮嘱一只可能听不懂我说话的猫不要乱跑后,关上门同凯西特下楼去。
木门在黑猫的蓝色竖瞳注视下缓缓关上,交谈的声音飘飘荡荡地传上来。
“文莱说,圣女订制的裙衫,交给你缝制。”
“我?”
“你也该学着自己做一件衣服了……”
作为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克苏鲁世界观开创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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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Chapt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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