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长史李隆与天香楼关系密切在大凉州可谓无人不知,可司马梁显为人和气,办事勤勉,每日都在公廨中处理公文卷宗直至深夜,在百姓心中也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司马大人。
梁显的府邸距离州府公廨只隔了一条巷子,原本他这个等级的官员是有权直接入住公廨的,可他当年上任时便以“给同僚们更多空间”为由自己搬到了外头。
梁显没有家眷,府中除了他自己便只有一位年迈的老仆,因而这座府邸虽距离公廨很近,却是会见一些不便出入州府之人的好地方。
比如张永路。
张永路被元沙以各种理由折腾得够呛,可眼看着明日便是拍卖会,上官却迟迟没有指示,急得他口疮都生了几个,天一黑便急匆匆乔装打扮、来到了梁显府中。
“梁司马,现如今州府官兵还在外头围着呢,明日便是原定拍卖会的日子了,长史大人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还请给个明示啊!”
张永路心急如焚,明明已是初冬,他倒是出了一额头的汗,圆润的脸在烛光中更显得油光满面。
梁显却不为所动,慢悠悠地在一旁泡着茶,末了递给张永路一杯,对方不接,他便一直举着。张永路见状,既无奈又焦躁,夺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啪得一声将杯子猛搁,眼神简直要把梁显盯出个洞来。
梁显这才开了口,语调漫不经心:“长史大人自然知道张掌柜辛苦了,可您刚刚也说,大事在即,还是得赶紧想法子安抚贵人们才行。”
张永路一听,蹭得心头火起:“如何安抚?!这件事虽不是天香楼干的,可到底是在天香楼出的事,现在人还住在那呢,难不成真让我把雪灵芝拿去给他解毒?梁司马,那灵芝上有什么,你我可都心知肚明。”
梁显闻言,眼皮微掀,虽笑脸未改,可那语气却骤然变冷:“张掌柜这是在威胁我?”
张永路心下一颤,缓了语气:“司马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我一介平民,哪敢威胁您。只不过现在州府和天香楼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您得帮我想想法子啊!”
梁显低头抿了一口茶,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张掌柜有所不知,那位新来的温刺史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是一颗硬钉子,油盐不进。我们必须在他掌握实权之前成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永路皱眉问道:“梁司马的意思是……?”
梁显站起身,从一旁拿起一个封好的纸卷,递到张永路手中,幽幽吩咐道:“明日的拍卖会,刺史大人会亲临,宴席的事情可要麻烦张掌柜好好准备了。”
张永路会意一笑,可很快又担忧起来:“可那北陀王子的事情……?”
梁显漫不经心地背过身,脸上的笑意退去,眼底却泛着寒光:“北陀人的事情,与我大晟官员何干?”
*
张永路回到天香楼时已接近寅时,虽手里拿着梁显的“保证”,可他从商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此事恐怕远不到了结的时候。
他在暗室来回踱步,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高旷的密室中,震得他胸腔中的心脏都失了节奏。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安心,便唤来了管事赵明。
赵明跟随张永路多年,深夜被唤醒本是睡眼惺忪,可一看到掌柜满是焦躁的脸,顿时清醒了。
张永路递给赵明一个大漆素盒,低声吩咐道:“你拿着这个,即刻出城,去北边一个叫曹禾村的地方,交给那里一个姓方的寡妇。”
赵明了然掌柜的意思,可想到楼外把守的官差,一时间又不知应该如何。张永路早猜到他会如此,伸手在桌子下方的机关处一按,二人身后的博古架在一阵低沉的轰隆声中向一侧移开,一阵寒风夹着丝丝泥腥气袭入房中,一条幽深的密道骤然显现。
赵明瞪大了双眼,他在天香楼中做事这么多年,竟为不知道楼中有这么一条密道。
张永路又摸出了一枚花纹奇异的铜钱塞到赵明手中,说道:“这条密道可直接通往城外马场,你把这铜钱交给马场的班头,他会给你最快的马。记住,你骑上快马一个人出城,切莫打草惊蛇。”
赵明虽心下惶恐,可还是听从了张永路的安排。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一手抱着漆盒另一手举着灯,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地在密道中前行。
天香楼位于大凉州的中心地段,离城墙距离可不算近,赵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眼前发黑,两股战战,可一想到张永路那凶神恶煞的嘴脸,又不得不心惊胆战地继续往前走。
等赵明终于走到马场时,天光已微亮。他虽累得嘴唇发白,满身虚汗,却知晓等日出后再要出城就更难了。
他向班头要来一壶冷水,也顾不得自己浑身发冷,一口气灌了下去,随后便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为了隐匿行踪,赵明特意避开了官道,策着马跃进了林木之中,天色不好,山路更是崎岖,任是赵明心急如焚也难以疾走。
怎知身下的马儿忽的踩到了山野猎人布下的兽夹,一声长嘶响彻林间,剧痛之下马儿的前蹄高高抬起,几下颠簸便将赵明甩到了地上。
“哎哟!”赵明面朝天直直地摔下去,腰狠狠地撞上身后包袱中的漆盒一角,痛得他心跳都停住了一瞬,脸色发青,瘫在地上动惮不得。
可一旁的马儿却被兽夹死死扣住,疯狂地挣扎着,另外三只蹄四处乱踏。赵明只觉得天旋地转,等他终于目能视物,却猛地发现一只马蹄直冲着自己,即将踏碎他的头颅。
电光火石之间,赵明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那匹马儿好似在空中定住了一瞬,然后便直直地倒在了一边,激起一阵飞扬的泥沙。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发觉那柄横刀刀锋一转,架到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
从冯超家中出来时夜已极深,除了耳畔的猎猎风声,闻非就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一阵又一阵的心跳声。
商人重利、官商勾结放到历朝历代都不是罕见的事情,可她如何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何种利益,才能让这几个人将整个大凉州的性命放上赌桌。
闻非越想越气,径直走到一棵胡杨树旁抬腿就要踹上去,可她看到光秃秃的枝干上还留了零星几片枯叶,想必到了来年春这枝条上又会长出新芽,她又默默收回了腿。她左右看了看,找到不远处一个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树墩子,狠狠地踢了上去。
苏辰方才还有话要问,离开得晚了一些,没想到一出来便看到闻非一个人在闷闷地踹着树墩子。他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实在觉得好笑,问道:“闻大夫这么生气啊?”
闻非没有搭理他,停下来深呼吸了一下,又给树墩子补了一脚。
“面对这样的恶人,生气也是常理,闻大夫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苏辰笑道,“不过都说生气伤肝,闻大夫这样医术精湛的医者,难道不知道?”
闻非没好气道:“那你道该如何?把虫毒往那几个人身上通通抹一遍,然后脱光衣服吊起来打一顿吗?”
没想到苏辰听了闻非的话,竟仰天大笑起来,完全不在意周围的民居是否会发现他们,他笑了好一会才收敛,说道:“原来闻大夫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正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闻非眉心一蹙,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约莫半个时辰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凉州夜市的正中央,一簇火光忽的落到了天香楼的金漆红顶上,短短数息之间,整个尖顶都被笼罩在大火之中。
原本在夜市上嬉笑玩乐的人们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热意,抬头一看,顿时人声大作,四散逃去。
“走水了!天香楼走水了!”
望火楼的衙役发现了天香楼方向的火光,也纷纷赶去。奈何此时正值初冬旱季,四处溪涧不是冰封了就是直接干透,衙役们纵是无奈也只能挑起仅有的储水飞奔而去。
天香楼内,战科最先反应过来,就在火光燃起后不久,他便闻到了那红漆涂料融化的味道,他冲到窗边向上望去,只见火光冲天,天香楼原本引以为傲的精巧尖顶正摇摇欲坠。
战科立即踹开房门,将还在睡梦之中的元沙裹在金丝被之中,背起来破窗而出。
张永路从梦中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冲出房门才发现楼内已乱作一团,原本住店的客人和值夜的小厮跑堂们纷纷往外逃去。
这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火势蔓延的很快,烈焰转瞬间就天香楼外层的涂料烤化,红漆愈发耀眼,竟将整座楼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烤炉,倒是不妨碍里头的人逃命。
此时若是从远处望过去,就能发现天香楼这火势离奇,仅有半座楼被笼罩在火光之中,而另一侧则毫发无损,那正是暗室所在的一侧。
然而张永路正在一层忙着指挥小厮们救火,看不到这火势,等他反应过来,猛拍自己大腿:坏了!
下一瞬,他不顾身后的小厮仆从们大喊,竟又一头扎了进去。
此时天香楼内温度极高,随时有坍塌的危险,但张永路修建暗室时就留了心眼,此刻即便是为了保命,他也必须尽快跑到那处。
楼内的人已全部疏散逃出,张永路急匆匆打开暗室大门,顾不得关上便直奔两处关键宝格,直到他亲眼看到装着雪灵芝的漆盒与那宝贝册子都安然无恙,他才松了一口气,结果膝盖一软,臃肿的身躯竟一下倒在地上。
“哎哟!”
张永路身上的肉虽多,可膝盖磕到地上还是疼得要命。他捂着自己的膝盖呻吟着,艰难地企图爬起来,却忽的感觉自己的颈侧出现一道完全不同于外头火光冲天的冷意。
他缓缓转过身,眼前却忽的出现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本应被关在楼上的怪医闻非,而另一个则是昨日挥金如土的青衣富商。
张永路大惊失色,他的脑子来不及思考这俩人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进入这暗室的,下意识便伸手要去摸柜底下的机关。苏辰眼明手快,轻笑一声,那柄镶嵌了宝石的匕首在他掌心一旋,张永路的手腕便软趴趴地垂了下去。
“啊!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闻非拖着步子走到他跟前,瞥了一眼掉落在旁的雪灵芝,幽幽道:“张掌柜不仅喜欢跟毒虫玩,还要拉上一州百姓陪你一起玩,那好哇,我就让你好好玩一把。”说罢,她手臂一挥,一阵微微辛辣的药香在暗室中四散开来。
张永路双目圆瞪,很快他身上的皮肤肉眼可见得肿胀起来,只消手指轻轻划过,便是一道血痕。他当即在地上打起滚来,脸上满是痛苦,“好痛!好热!我的脸!我的手!啊啊啊……”
闻非嫌他聒噪,翻了个白眼,伸手在他锁骨间一处穴位猛力一击,张永路顿时失声,只剩下痛苦的泪水沿着他那满是横肉的脸向下流去。
天香楼的尖顶终于承受不住熊熊烈焰,碎裂下坠,幸好望火楼和州府派来的衙役早已疏散了夜市上的民众,并无人因此受伤。
而在尖顶倒下的一瞬间,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黑影从天香楼的顶楼飞跃而出,正是往州府方向去了。
某辰【挺起胸膛】:主打老婆指哪我打哪
闻非:尊嘟假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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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雪灵芝(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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