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简羽都神秘兮兮地在埋头捣鼓着什么。
她念小学时的同桌付小英——就是那位曾经有些自闭症最后因为跟简羽做了同桌而开始侃侃而谈的小学同学,不知道上哪里搞来了渠道,竟然调到简羽所在的班级,跟她又成为了同班同学。
最神奇的是,在那天上完第一节课后,付小英不知道又去班主任那里不嘀嘀咕咕了什么,最后班主任竟然将她安排跟简羽同桌。
付小英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过来时,简羽痛苦地趴在课桌上长啸:“苍天呐,你就真的这么稀罕我吗?”
付小英捂着嘴笑得咯咯响:“可不是嘛,我跟姜老师说了,我要是没有你,我的人生就没有盼头了。”
简羽觉得这周围就没个正常人。
不过她最近没功夫搭理付小英,付小英上课想跟她说话,她也没搭腔,只是捂着手肘,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付小英想凑前去八卦她在干嘛,简羽立刻警惕地侧身挡住,扭过头来时,那双漂亮水灵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但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我没画什么呀?”
付小英很委屈地瘪嘴:
“什么嘛,还说我们是好朋友,你竟然对我也藏着秘密!”
付小英感觉自己被冷落了,心情低落得不行。可简羽越是要跟她保持距离不让她窥视,她就越发不甘心。
最后是课也不上了,一天到晚就斜着双眼睛睨着简羽。
简羽被她睨着发毛,决定将稿子带回家里去画。
夜里,简羽做完作业就揣起画板去雪芳婶家,一边跟小狗崽们玩,一边完成她的作品。
雪芳婶看不懂她在画什么,只觉得她低头握笔的姿势略显专业。
有村里的老人曾经谈及过,简羽的阿嫲年轻时,是位有学识、有工作单位的知青分子。
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简羽的阿嫲辞去了原来城里的工作,带着俩年幼的孙女来到蓝瑶乡生活。
雪芳婶想,简羽的画功,必定是她阿嫲教的。
简羽的绘画功底,确实是她阿嫲教的。
只不过,她并不了解阿嫲年轻时的往事,既不知道阿嫲曾经当过知青,也不知道阿嫲的绘画风格是什么。
她只知道阿嫲习惯用铅笔作画,画像里的整体基调没有艳丽的色彩,只以黑、白、灰为主。
可即便这样,阿嫲也能将灰扑扑的作品画得十分逼真,且有意境。
她小时候就经常搬着小板凳,坐在阿嫲旁边看她作画。
可大多数时候,阿嫲画的都是天空,山峦,云朵,有时会画树,偶尔会画吃草的牛羊,以及被圈养起来的猪狗。
就是很少画人。
唯一见过的一对人像,是被阿嫲锁在木箱里的一张旧画。
她想问阿嫲,他们是谁。
可阿嫲却不和她谈起往事。
直到某次深夜的凌晨,她起夜经过阿嫲房门时,看见阿嫲独自坐在窗前的朗月下,举着那副人像画在叹息。
自此简羽就没再萌生过窥探的念头。
因为姐姐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自己不愿意谈及的秘密。
她想,这或许也是阿嫲想深埋心中的秘密。
她唰唰地画,炭笔落在纸张里,线条时而有力苍遒,时而细腻柔和,光和影的明暗交织下,人物的轮廓渐现在画纸上。
画像里的人像侧脸棱角分明,从饱满的额头线条流畅延伸至鼻梁,眉骨柔和,眼神却疏离漠然,外形像是位男孩。
雪芳婶伸前脖子探究了一会,还是没认出是谁,扭头就问简羽:“你是思春了吗?”
相处这段时间里,简羽已经习惯了雪芳婶这副口无遮拦的嘴脸,平日里她气不过时,也会驳嘴两句。
只是她今日实在是被付小英缠得没什么心情,听完雪芳婶的话,也没搭腔,只是默默地将作画工具收了起来。
阿土带着狗宝宝躺在脚边。
简羽将画笔放进盒子后,抱起其中一只小奶狗放进怀里。
那小狗长得胖嘟嘟的,眼睛明亮水汪,毛发很白,身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细毛,像那种很金贵的丝绒面料。
简羽觉得这只最可爱了,她伸手摸了一把小狗的绒毛,“我想养这只可以吗?”
雪芳婶听她跳转了话题,以为是自己猜对了让小女孩害羞。她心情颇好地摇着蒲扇:“当然可以,不过得等狗崽出月了才能带走,不然贸然断奶,抵抗力差,容易生病。”
“知道了,你上回说过了。”
简羽弯唇笑了起来。 “那先多谢婶婶了。”
雪芳婶发现,简羽最近的性格有了些许变化,相较起以前的一惊一乍,毛丫头近来略显安静了,说起话来还带了几分礼貌的。
雪芳婶故意打趣道:“果然是上了初中的人,是有那么几分内敛了哈。”
简羽笑了笑,承认:“那是的。”
俩人又围绕着养育小狗的事宜多聊了半小时,夜色渐晚时分,简羽才背起画板准备回家。
回去路上,她经过村长家的院子。隔着矮墙,看见二楼阿舟的房间里亮着灯,橙黄色的灯光在农村的暗夜里很柔和。
简羽仰着头站在墙体下看了一会,直到听见隔壁院里,传来阿嫲的呼喊声,才如梦初醒般地回了家。
……
几天之后,简羽去镇上的文具店买了个新的牛皮信封,将作好的画小心地装了进去,然后趁着放学时间托人悄悄放在阿舟的课桌上。
里面还有一封她亲笔的致歉信。
她打算先以信和画投石问路,看看阿舟的反应再找个机会亲自道歉。
可一个星期过去了,阿舟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她找来帮忙托信的高年级学姐询问,学姐明确地说阿舟已经将信件拆开来看了。
她想起姐姐说过的话,背起书包就在学校门口等阿舟。
阿舟放学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藏白相间的校服,额前的黑发自然地散落着,映衬出那皓净俊朗的五官。
这是一张特别干净的脸,只是那双沉黑的眼睛总透着对外界的峻漠和疏离,偶尔眉峰上扬着乖张,令他的气质添了几分冲突的冷傲。
但这份冷傲,是所简羽熟稔的。
或许是阿舟的性格在某些方面里跟简璇有几分相似。
简羽曾见过姐姐在学校里跟同学们交谈时的样子,神情也这样带着凉薄和疏离,所以面对阿舟的漠视,她倒不会因为这种刻意的生人勿进,而生出怯步来。
况且阿舟还长得很好看。
虽然阿舟的身高在同龄男孩群体里,较为矮小,但他的整体体态却非常好,身姿挺拔如松,即便有时走路脚步放缓了,走姿也绝不会拖沓。
简羽觉得,阿舟是仅少穿起校服来,能跟她姐姐媲美的人。
在人群中,也算是很吸睛的存在。
一些低年级的女孩从阿舟身边路过时,也会忍不住纷纷侧目。
简羽也跟着她们悄悄看向他。
但阿舟却唯独只能捕捉到简羽的目光那般,她刚把视线递出去,阿舟就朝她这边抬了一眼,吓得简羽立即背过身去,假装自己要进文具店挑选文具。
直到确定阿舟真的已经走过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简羽今天没骑车,因为阿舟平时就是走路上下学的,她为了找到机会跟阿舟搭话,也决定走路回去。
一路上,她都尽量跟阿舟保持距离。
阿舟停,她也停,阿舟转身,她就找棵树将自己藏起来。
她一直盘算着该怎么跟阿舟道歉,又该以什么话头打开话匣子,刚想到个不错的时机,就被突然出现的董迎迎打断了思绪。
“简灯羽——”
简羽转过头,董迎迎就在十字路口高呼着,然后奋力瞪着脚踏车朝她驶来。
“你今天怎么没骑车呀?要不要我把我的后座借给你摸摸?”
简羽顿时想钻地洞的心都有了。
因为就在董迎迎高喊出她名字时,走在前头的阿舟突然就回过头来,她崩溃地想给董迎迎递眼色,措不及防就跟阿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那样冷冷清清地看着她。
倒显得她的做派有些小丑了。
简羽尴尬地咽了下口水。
董迎迎将车停了下来,顺着简羽生无可恋的表情,也发现了走在前头的阿舟。
董迎迎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发出一阵尾音拉长的怪调。
“哦——”
简羽当场就想暴揍这个死丫头一顿。
董迎迎一脸兴奋地继续拱火:“前段时间我跟你提起这位邻家哥哥,你还很生气地说要拆了我的自行车,怎么今日就偷偷跟踪人家呀?”
董迎迎说话的音量不大,但也足够一字不差地传到阿舟的耳朵里。
简羽气得脸都红了:“董迎迎!我限你三秒之内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不然我一定让你抱着单杠回家!!”
“嘻嘻!”
作恶成功的董迎迎发出怪笑,在简羽的怒目下迅速蹬起脚踏车往前驶。可经过阿舟时,董迎迎又故意回头瞄了阿舟一眼,紧接着又发出几声阴阳怪气的嬉笑。
“嘻嘻!”
简羽瞬间暴跳如雷!张牙舞爪地想冲上去胖揍董迎迎一顿!
可她一对上阿舟的目光,又恼羞得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前因后果。
对比简羽的彷徨失措,阿舟的反应倒是很淡定,听见董迎迎提及自己,也只是面色淡然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家里的方向走。
简羽盯着阿舟的背影想了两秒,决定要跟他说清楚!狠捏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快步地追了上去。
“那个……”
阿舟顿了下来,冷眼旁观她。
简羽咽了咽口水:“我送你的信件,你都看了吗?”
阿舟沉默了几秒。在简羽不安的注视下,从书包里掏出那封牛皮信件。
他的目光带着些许鄙薄,就如同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那样蔑然:“你是说,这幅四不像的画,以及这封字写得跟狗爬田似的、让人完全看不懂的信,是你送的吗?”
“什么?”
简羽思绪发懵。
要说她字丑,她就认了。
但什么是四不像的画?!
她可是师出阿嫲!!!
虽然她的画功还没达到阿嫲那样妙手丹青,但那已经画得跟他本人有七八分肖像了,怎么还侮辱人?!
简羽一怒之下又怒了一下!
但转念想到,阿舟前段时间是因为自己才遭受的那顿毒打,简羽又把气性压了下去,她尽量平和地挂起假笑,跟他解释:“像不像四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跟你道个歉,毕竟你前段时间……”
“道什么歉?”
阿舟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简羽皱皱眉头:“就是我俩第一次见面那回,是我先以貌取人让你感到不适……后面我还拿瓜仁糖果扔你,实在很对不起……”
“再一个就是……你前段时间跟别人起的矛盾……”
说到这里,简羽有些犹豫。
其实她在道歉信里已经大致地阐述了事情缘由,但她没敢把方小虎的名字写进去。
虽说方小虎的做事方式很缺德,但好歹出发点也是为了她。
如果这个时候她将方小虎供出来,且不说她自己也变成像方小虎一样缺德的人,重点是还会增加他俩之间原有的矛盾。
结果阿舟根本不在意谁有份参与,谁又会被误会。
他直接将信件丢回给简羽,声音听起来很冷漠:“你不想礼貌取人那也已经取了,事后的道歉没必要,再者就是我跟别人的事,更加与你没关系,不用做这些无谓功夫了。”
说完就丢下简羽一个人先走了。
简羽抱着那信封,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
……
虽然阿舟,很不留情面地拒绝了简羽小同志的道歉,但我们简羽小同志的思想觉悟还是很高的!
既然姐姐说,要诚心的道歉,那阿舟不接受,就代表着是自己的诚心还不到位。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去村长伯伯家里作客,想偷摸着打探阿舟的喜好。
结果村长伯伯乐呵呵地,跟她东拉西扯的闲聊几圈下来,压根就没吐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最后还是她愁眉苦脸说出了自己的来因,王婶婶才叹了口气说:“阿舟那孩子,好像也没什么东西是特别喜欢的。”
简羽愁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她苦思冥想了几个晚上,最后决定,要在未来的一周时间里,请阿舟吃她最爱吃的灌叉烧肉的糯米鸡。
所以这几天上学,简羽都会比以往早半个小时出门,然后骑着自行车到镇上的一家早餐店,买一份灌叉烧陷的糯米鸡给阿舟。
只是这样一连几天的早起,她实在没有精力,去关心阿舟到底喜不喜欢吃她送的这份糯米鸡了,因为她疲惫得都感觉自己的魂魄被抽离在了半空中。
于是每节课下课铃一响,她就如同被扎针漏气的洋娃娃那般,气一泄就直接整个人瘫在课桌上睡死了过去。
坐在旁边的付小英就感到更烦躁了。
本来前段时间,简羽就忙得没空搭理她,现在终于不捣鼓些什么了,她又开始在课间时间睡起觉来了。
搞得付小英现在想跟简羽聊天都找不到机会。
不过幸好,在付小英的坚持不懈下,她终于搞清楚,简羽这段时间都在偷偷摸摸干了些什么。
简羽画了一位男孩的肖像画。
不过这个秘密不是简羽告诉她的,是她那天趁着简羽出去上厕所,偷偷打开了简羽放在抽屉里——那封捆好的牛皮信封才知道的。
只是她端看了半会,也没琢磨出来画上这人究竟是谁。
直到她两天后,在值日区里打扫卫生,碰见了因为迟到被纪律生拦截的阿舟,那男孩眉眼处有几分像简羽的画中人。
付小英连忙拽住旁边的同学:“那个像娘炮一样的男孩子是谁啊?”
同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努努嘴:“哦,你说贺舟啊,就是之前被秦东带人殴打的那位啊,当时闹得很轰动,校长还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了他们,你不知道吗?”
付小英将耳朵凑过去,听了一些八卦细节后,怜悯地连啧了几声。
她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毒辣的,这男孩果然是娘炮,还是那种被人揍得屁滚尿流也没还手之力的娘炮。
可她转念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居然喜欢这种拳不能打、腿不能抬的男生,付小英就感到心痛。
只是几天后,她经过学校附近的一条无人小巷,无意间碰见贺舟将秦东一群人堵在里面,她立马就收回自己前面骂过贺舟是娘炮的诸话。
因为她看见贺舟,孤身一人就将秦东几个牛高马大的小伙子揍得落花流水的。
付小英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简羽时,还顺势给她比划上了:“不错!你看上的男孩还是有点本事的,居然单枪匹马就拿下那群毛头小子!”
简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你在梦游吗?”
付小英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贺舟啊!我都知道了!”
付小英说:“你天天埋头画的那位男生,叫贺舟!我原本还以为他是娘炮呢,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脸比我还白,那嘴唇红得跟抹了胭脂似的。”
付小英又叨叨:“我听别人说啊,他之前被秦东带人堵在学校厕所殴打了一顿,我还以为他是个没用的呢,结果我昨天看见他孤身一人就将秦东一行人放倒在地呢……”
付小芳忍不住点了个赞:“那身手,果真不错,我都想拜他为师学两招。”
简羽黑着一张脸没说话。
在付小英这段忘我的滔滔不绝里,简羽觉得她透露出来的雷点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捕捉哪个内容去生气。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付小英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烦人且没点眼力见,一天到晚净会说些让她暴跳如雷想揍人的话。
剩余的指手画脚,简羽也没心思听了,生气地合上书本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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