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声“彩蝶”,忽地唤醒钱宝儿尘封已久的回忆。离开寿喜班这么多年,再不会料到,有朝一日这个名字会再被人提起。
她尚未反应过来,范大娘先起身道:“哟,这不是彩云姑娘吗?你怎么亲自到我们这地方来了?需要什么,打发给小丫头来说一声便是了。”
那被唤作彩云的姑娘,却并未理会范大娘的话,她只呆呆地看了钱宝儿,又唤道:“彩蝶姐姐?”
范大娘愣了一愣,继而又笑道:“彩云姑娘怕不是认错人了吧?这是以前跟着我们家姑娘的宝儿姑娘,不是什么彩蝶。”
彩云却依旧只盯了钱宝儿。
钱宝儿瞧着她依稀熟悉的眉眼,只是不敢确认:“你是,小雀儿?”
“是,是我!”彩云激动了起来,她过来一把拉起钱宝儿的手,“我就知道,是彩蝶姐姐你。”
“小雀儿?”钱宝儿实在是难以置信,她如今长高了,也长开了,端的是个小美人模样——不得不说,胡班主夫妇挑人的眼光还是毒的。
“只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何时改了名叫彩云?”钱宝儿纳闷。
范大娘见她并不避讳,竟与彩云相认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这厨房里人来人往的,东西又多又杂,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今日园子里请了戏班子,宾客多在那处,你们不如也出去逛逛?”
“好。”钱宝儿应道,“回头我再来寻你。”
“去吧去吧,”范大娘摆摆手,“只是千万记得回来,我还给你包了好些东西呢。”
钱宝儿和彩云才离开,厨房里便有人交头接耳起来:“那彩云是个戏子,她竟与钱宝儿相识,看来她是个戏子的传闻多半就是真的。”
“可不是?也怨不得金老娘生气,儿子娶谁不好娶,娶了个唱戏的回来,妖妖调调的,哄得她家老二都不理亲娘了。”
范大娘虽上了些年纪,可还耳聪目明,听得她们背地里嚼舌头,将手里的菜刀重重砍向案板上:“宝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我敢给她担保,你们这些人满嘴里胡沁,也不怕死了后下地狱拔舌头。”
那几个妇人本就有些怕范大娘,见她发话,再不敢当她面多言,只埋头做事。
陈家的花园钱宝儿再熟悉不过,这么多年也没做什么大的变化,因此钱宝儿选了一处极清净的地儿,又拉了彩云,将她细细看了一回:“真是个大姑娘了。”她点头笑道。
彩云眼中含泪:“真是再想不到,我竟会在这里再见到彩蝶姐姐你——哦不,是宝儿姐姐。”她改口道。
钱宝儿笑了笑,也不忌讳她称呼什么,只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彩云点了点头:“挺好的。”又问她道,“姐姐你呢?你成亲了?”
钱宝儿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珠花:“是。”
“他对你可好?”彩云又追问道。
钱宝儿不愿多说自己,只问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改了名字叫彩云?你又进了戏班子?”
彩云垂首笑了笑:“不瞒姐姐你说,自从姐姐离开戏班之后,多生变故,不知道班主是如何得罪了贵人,不仅戏班解散,还给班主夫妇判了刑,班主一家三口都被流放到偏远地方,只剩下大少爷。
原本我以为大家也就这么散了,可不晓得大少爷是怎么弄的,将大家又找了回来。虽少了人,到底还能撑个小场面。又改了名叫春喜班,大少爷自己做班主。”
“春喜班?”钱宝儿纳闷,“我记得当年,班主夫妇是想叫大少爷读书?”没承想,他竟走了父母的老路。
“是啊,”彩云点头,“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是吃惊呢,不过也多亏了大少爷——不,现在是我们班主了,是他觉得我有一把好嗓子,鼓励我唱戏,所以我才有今日。”
“你喜欢吗?”钱宝儿问她。
“嗯。”彩云微微一笑,“若是不喜欢,当时我也就走了。”
也罢,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既她喜欢,那旁人也就说不得什么了。
“那,大家也都还好?”钱宝儿又问道。
“都挺好的。”彩云看了钱宝儿,“如何,姐姐要不要去见见班主他们?”
钱宝儿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罢了,见了面,彼此又要伤感,还是不见得好。”
毕竟当年她还给了胡永寿一棒子,虽然知道他本性仁善,可还是相忘于江湖的好。
彩云也猜到钱宝儿的意思,她一点头:“也是,如今姐姐嫁了人,过去的人和事,再提起也没意思,只是今天能再见到姐姐,我是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钱宝儿抓住彩云的手,思虑半晌,到底没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她,只说道,“哪天你若是成角儿了,到那时我脸上都有光啊。”
彩云低头羞涩一笑,“瞧姐姐你说的,能不能成角儿的,我也不在乎,只要能唱自己喜欢的戏,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样也好。”见她是真喜欢,钱宝儿也就没什么担忧了。
瞅了眼日头,彩云道:“时候也不早了,等一下该我上台了,我还得先回去装扮一下。”
钱宝儿点了点头:“是,那你快去吧。”
彩云走开两步,又回头问钱宝儿道:“姐姐来看我的戏吗?”
钱宝儿笑着点头:“自然。”
彩云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看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钱宝儿实在想不到,竟会再碰上寿喜班的人。对他们,钱宝儿有感激,却并不想再有往来。
想着她自己也发笑,人心凉薄,原来她也逃不过。
秋蚕尽,冬天也就来了。
今年虽只守着桑林这一处,人也辛苦些,可所得全都是自己的,到底给人做工要划得来得多。
钱宝儿清点了这一年的进项,又将小巧家的那一份送过去。
虽然他们推辞说,自家采桑葚酿酒也是一笔钱了,不好再多收,但钱宝儿依旧坚持给他们说好的分成,又笑说他们要真是过意不去,往后家中的酒就由他们全包了。
好说歹说,他们到底收了。
等钱宝儿复盘完毕,估摸着再做上两三年,便可另外买田买地。到时候种水稻,小麦,油菜,棉花,还有山芋和芝麻等作物,这样算来,往后简直可以自给自足,不愁没好日子过。
是以今年去观音寺里供奉香油钱的时候,钱宝儿又多许了个愿,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百姓方能有好日子过。
进了腊月,钱宝儿总算是彻底闲了。
白日里小巧天天来家中,她们一处坐着做衣纳鞋,晚间钱宝儿还要教珍珍认字。
她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了,斗大的字却认不了几个,这如何能行?
钱宝儿本想送她去学堂,可她却死活不愿去说,只愿在家中。
钱宝儿知她怕生,也不愿强迫她,只得拿出自己的那一点子本事来,尽力教她读写。
等过了腊月二十四,钱宝儿又开始忙了起来。
大扫除自是不必说的,最重要的就是吃食了。
一天炸各色圆子,有猪肉的,鱼肉的,糯米的,才出锅都香喷喷的,馋得金秋实忍不住偷吃。她才捞上来一盆呢,就被他吃了近一半去。
为此他还振振有词道:“才出锅的最好吃。”
钱宝儿只冲他翻白眼。
又一日做炒米糖。这回金秋实倒是不吃了——他却是不爱甜食,珍珍却喜欢得紧。
钱宝儿见她喜欢,干脆拿筷子卷了一根,叫她拿着只当糖吃,也是焦脆香甜。
珍珍吃完一根,眼睛还盯着锅里正在熬的糖稀。
钱宝儿问她腻不腻,她也只摇头,看来是真的爱吃。
于是钱宝儿干脆拿小碗盛了一碗出来,叫她坐灶下一边烧火一边吃。
物极必反,果不其然,这一碗吃完,钱宝儿再问她还要不要,她就只摇头了。半天还扭扭捏捏地问钱宝儿:“晚上能不能下面条吃?我想吃点咸的。”
钱宝儿正拿竹枝绑的小笤帚炒着炒米呢,闻言哈哈大笑,果然是吃齁着了吧。
不过晚上到底还是拿那猪头肉下了面条吃。
等到除夕这一日,钱宝儿早早便起来了。
早饭不过简单做了山芋稀饭,蒸了一笼馒头,又煮了三个鸡蛋。
今年这鸡可是养对了,日日下的蛋,吃都吃不完。钱宝儿是这家送,那家送,另有鸭蛋还拿去腌了,送到县城给李秀芝,她倒是爱得很。
饭后钱宝儿让金秋实将旧年的门第撕下来,小炉子上熬了浆糊,等着贴新的门第门庆——这些门第门庆都是金秋实和孟大成去县城采买年货带回来的,他们中间没一个写得好大字,与其班门弄斧,倒不如买现成的好。
钱宝儿带了珍珍,杀了两只鸡,一只鸭,烧水拔毛,再简单水煮,等着与猪肉、豆腐、鱼摆盘做贡品祭祖。
又另外烧了热水,趁着中午太阳大,三个人各自洗了澡。这边的风俗,大年初一不洗头洗澡,也不扫地,免得将一年的福气和财气扫出去。
等珍珍进去洗的时候,金秋实的头发都已经晒干了。
他见钱宝儿出来,非要她与他梳头。
看在今天是过年的份上,钱宝儿不与他计较,拿梳子与他通了头发,再梳成髻。
“好了。”钱宝儿一拍他的肩。
金秋实便站了起来,摁着钱宝儿要她坐下:“我与你擦干头发。”
钱宝儿也不推辞,想着大过年的,她也享受一回吧。所以只笑道:“嗯,好,不过等擦干了再梳,湿漉漉地梳,头发要被拽下来不少。”
金秋实倒听话,拿毛巾一点一点地擦干,再拿梳子一络一络地梳通。
忽然他又惊呼道:“宝儿,你有一根白头发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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