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到休息点的生物钟,但响了两声就被林木关掉了。
“你睡一会吧。”林木说,“这种时候要保持住人的状态。”
德司调出几个积木块拼成了板床,却只是坐在床上,“我睡不着。”
“睡。”林木说,“我是来调查失踪的,其他不便透露,也不需要你做别的什么、同样也不能阻挠我。”
“可我也睡不着。”德司说。
“嗯……”林木随即换了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是天生就面瘫吗?为什么不治?”
德司捏捏自己的脸,摇摇头,“指挥需要沉着冷静,表情少一点比较好。”
“哦,还有这种说法。”林木垂着眉尾思考了一下,“是因为我在才睡不着吗?”
“就只是,焦虑。”德司说。
“焦虑、恐惧、担忧、痛苦、疲惫。”林木走到他身前观察着德司的表情,“恼怒和不解。”
他扯过自己的小马扎坐在德司面前,“来一把兵棋推演?”
“好。”德司看着他调出一个大屏幕,一边思考一边输入前置条件与环境条件,到最后没有一点犹豫的添加上触发条件,排出一局残局给德司。
德司读了几分钟局势后,犹豫地看了林木一眼,“这赢不了吧?”
林木挠挠屏幕上天河九号的虚拟形象说,“你读题没有读出来吗?还是你不能接受?”
德司又看了一遍盘,“赢不了。”
于是他看见林木皱着眉毛敲了敲面板,眼皮上的那枚黑星从细碎的刘海里探出一个尖锐的角。
“这样的残局推演想到的是要赢,那为什么接受不了你队友的死?”林木问他,“回答我?”
“……我知道了。”德司说,“敌方始终保持对我方锁定的情况下——”
“不,不需要现在就开始推演,先回答我。”林木逼问到,“看完盘,你判断出的‘赢不了’是什么?你认为的胜利是什么?”
“报告,我想尽可能剿灭敌方有生力量!”德司回答,“我判断该情况下我方战损比将远远高于敌方,既无强行作战价值也无突破可能。”
“好。”林木点点头,“我首先告诉你,你的想法没有错。我喜欢你对胜利的判断,很少会有指挥在死亡比高于15%的情况下想着歼敌。我喜欢这个,我也希望你能接受这个。”
“是的。”德司回答,他开始以上下级的态度面对这个俘虏他的不速之客。
“好!”林木不搓屏幕了,“那我们推一下能干掉多少个。”
半个小时后,林木给德司鼓掌,“不错,不错,算下来2.5约3个能换掉一个。”
德司从棋盘里脱离出来,“还是太不值了。”
“还不错了。”林木说,“我感觉你还蛮客观冷静的,为什么……嗯。”
林木的话断掉了,但德司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是我太……没有经验了。”他随便给自己编了个理由。
“困了吗?”林木问他,“剧本你知道了,想想下一把怎么稳定到2.5,我出去巡逻。睡吧。”
“你叫林木,是真名吗?”德司抬头看着已经起身的林木,这个人年龄看着与他相仿,身高甚至不到一米八,皮肤上细看有一些细碎的伤口。
他身上没有任何别的标识,即便扎着高马尾,发尾也垂到腰上,颜色白的像铂金,只在眉眼上露出一个黑色的正五角星。
但他的眉毛和眼睛都是很浓郁的黑色,像一团吞噬的黑洞。
林木也看着他,一歪头,半搭在肩上的红色流苏坠在了胸口。
“是,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名字的,在一种语言里代表树木、树林,供候鸟筑巢的林木。林就是我的姓氏,代表我的基因关系。”林木说。
“我的姓是礼,”德司说,“如果我能回去的话就可以走兵营通道参加选拔比赛,我想拿到优秀指挥位保送指挥系。”
林木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德司,“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当巷战小队长。”
“你的意思是我只适合带五个人吗?”德司问,“小队比武也是这个数,剩下的都是沙盘模拟,只能在战场上才有可能拿到队伍指挥。但为什么是巷战?”
林木摇摇头,“六个人,三人一个行动小组,我建议你先把自己当成残废瘸腿,被另外两个人背着跑。你手里就只有一个行动小组和两个人,然后再慢慢加,试试看。”
“把自己当瘸腿——是指没有战斗能力?”德司问,林木这个建议正好对上之前那把兵棋推演里某一个逃命时刻。
“是累赘。”林木说,“纯粹的伤员累赘,除了脑子还能动只能空耗口粮,还时不时会晕死过去,你必须确保你的队伍在失去你后有自己行动的能力,否则你很难增加人数。”
林木斟酌着开口,“你本身适合巷战,是因为你很勇敢,勇敢是一种鲁莽,我希望你的鲁莽能用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它或许会比任何镇定剂都有用。指挥不是机器人,我认为——当然,这是我的看法,指挥反而要比其他任何都要熟悉感情和情绪,哪怕一直以来你的假想敌是虫群。”
德司若有所思,这种指挥理论确实是一种派别,他的长辈也提到过。
林木继续说,“人类联邦缺少巷战人才,巷战是一种精巧的指挥艺术,无论是应考选拔赛还是全军大比武,他们设立之初除开局势与战略,最重视的就是巷战。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吗。”
德司才发现,那双眼睛并明亮的,明亮的堡垒内部,灯光与投影都只在那黑色里变成极为微弱的星点。
这或许是一种结膜层病变,让这双眼睛缺失了这个年纪因有的澄澈,显得有点空洞和浑浊。
“因为长期的战争,导致所有模拟与实践都向持久战倾斜,虫群没有指挥,我们在长期作战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变得僵化……所以需要——”德司的话被打断了。
林木只是挥挥手,“这种就不要说了。人联革新军就是靠巷战钳制帝国登陆部队,经过漫长的抗争推翻了腐朽的旧王朝,巷战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德司想到林木眼角上的黑星,却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也是指挥吗?你说你是井霁的学生?我记得他的资料上他是恒蓝的指挥教官。”
林木粗略一算,理论上来说井霁死的时候时候自己居然九岁了,绝无可能是一所大学教官的学生。
不过索性他是那个战胜者,不想编造也可以直接不回答,于是他说,“我是很厉害的战士。”
林木调出一份资料,“混合智能体作战行动方案,你们要的实验数据还有点问题,你和那个ai沟通一下,我会协助你把这个实验做完。”
这正是德司之前所说的,那个三方联合实验的一部分实验需求。
“那,谢谢你。”德司沉默了一会说,“但我不能给你解释。”
“无所谓,起码我不是人类叛徒。”林木说,“乐意效劳。”
林木看了一下生物钟,“又延了一个小时,睡吧,我得去搜一下虫群痕迹。”
德司看着林木走到总控制台,调出了全部环境监控项目,噪波在几个屏幕间横长,像虫群狰狞的口器,贯穿电子的脉搏。
人类科技目前还不太能从这里分析出有效信息,但总得来说,如果噪波数值异常、忽然变大变小或者波频改变,就代表着附近的虫群有变动。
但人类被虫鸣影响的同时,也对此更敏感,德司就能从那种吵闹声音里觉察出一些迫近的危机与饱食的渴望,靠此在虫行荒漠里侥幸逃生。
那个人背对着自己,一截流光溢彩的发带从白发里露了出来,德司看着上面流动的光点,汇总着收集到的信息。
林木听了一会波段有点犯困,和天河九号聊了一会,改了无人机的飞行路线,也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可以练练他]林木和天河九号说:[直觉很好,放到那会应该能犁出一条道来]
[有一个问题]天河九号说,[你指挥他还是他指挥谁,我们满打满算凑不出一个小队,这已经和指挥没关系了]
[指挥炮口方向也是指挥嘛]林木说,[熟人的小孩,玩一会、玩一会,不玩白不玩]
[你小心别被人家逮到]天河九号说。
林木不作声了,他调出通讯列表一路下翻,不敢有停留。
[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林木说,[小九]
天河九号没有立即回答林木,过了一会才说[那德司呢,这个是你捡到的]
[又不是流浪狗,有家有室的大活人,不能我捡到了就算我的]林木仰头看着机舱上方,按了几个键调出星图查看行进路线。
天河九号将预定路途标注出来,银白的细线在绝黑的宇宙里像微弱的蛛丝,蜿蜒着向有文明的地方。
28天,他还有28天可以休整,然后就要迈入他所不知的新世界。
他或许可以庆幸德司只是一个少尉,而不是什么少将。他也可以庆幸两百年的尺度已隔绝了尘缘,他只需面对坟冢而非故人。
但,这是他该庆幸的吗?
他靠着椅背看着墙面上的镜像,德司睡得很拘谨恐怕有任何响动都会将他惊醒。林木无事可做,将库存全部清点了一遍,天河九号陪着他,啃着日志里的数据吃。
于是他忽然想到在舱内还有一个智慧体。
林木敲敲面板,[洛河号的搭载的那个程序呢?]
天河九号将其踹出,施舍出一个对话框让其与林木交谈。
林木先问天河九号,“它听见我之前和德司的交谈了吗?”
“现在他知道了。”天河九号说。
林木思考了一下提问:“告诉我你的正式名称。”
没有回答。
聊天框跳了一下,天河九号在上面标出来一行字,“混合智慧工程洛河模组luohe0.57”。
“名字?”林木再次问。
“l57,拟合lh57。”之前一直坚持自己叫洛洛的智慧体如此回答。
“你认识我吗?”林木问l57。
“未查询到相关资料、未被授权、无授权、许可不通过、无网络。”
林木戳戳屏幕,“给我看源代码。”
没有回答。
林木看着屏幕边缘天河九号刻画出的模型和解释,拧着数据线,说不出来。
“构成你的主要的个体是?”过了一会他忍不住问l57。
“未被授权。”l57回答。
“李晚成?”林木叫了一声。
没有回答。
他挠了挠屏幕,仍然没有反应,倒是右脑里出现一阵散乱的声音,“观测到异常高频反馈、冗余冗长代码。”
天河九号冷漠地观察着被劈开的同族,字节里凌乱的碎片被它捡回去食用,依次呈报此具的分秒呼吸与异常。
林木用指甲戳着屏幕,按下三个句号,发给l57。
“祝您在轻量级移动堡垒-洛河生活愉快。”l57发来这么一条消息。
[我没有输]天河九号说,[一个量子都没有]
林木说,“没什么,别想了,给我找点虫族打打牙祭——不,祭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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