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完了，莫惊春忙放开了他，生怕又被他在小本本上记一笔。
如他所料，霍明景冷哼一声，转身下了擂台。而台下的弟子都兴奋地拍起掌来。
打完架还赢了，逼得霍明景那小子不得不来见面，莫惊春自觉自己今天做得不错，乐颠颠地回到自己那一块地，却发现师兄和师尊两个的脸色都不怎么样，一个黑如锅底，一个异常凝重。
他师尊率先道：“晚上来我住处，我有事要和你谈谈。”莫惊春注意到，他碟子里的糕点居然还没有吃完！
他老实点头，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待到坐下，他师兄又传音，咬牙切齿地：“从师尊那里回来，到我庭院去，我也有事。”
莫惊春：“……”搞什么这是，他又不是猫，大晚上的不睡觉吗？
正待抗议，谢渊不带感情地扫了他一眼，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莫惊春：行，你们都是大爷，我还能说什么，还不是说东不敢往西。
他打量霍明景那，正好撞上了那双漠然的眼睛。莫惊春灿烂一笑，传音道：“霍师兄，我晚上有事，咱们现在出去说，有事早解决。你也不想今日之后还与我碰面吧。”
也不管他做何反应，莫惊春立马扭头对着身边二人道：“师尊，弟子连续几日准备宴会糕点，刚才切磋又实在耗费精力，可否回房休息？”灵霄道尊自然知道他这一战耗费颇多，便点头。莫惊春就有气无力地飘出去了，没有再回来。
谢渊站在灵霄道尊身后，先前站了许久也不觉得如何，也不觉得累。现下莫惊春走了，他突然就看这个荷花宴哪哪都不顺眼起来，师弟亲手做的糕点居然有人一口没吃，站在这里也十分无聊，身体都有点麻了。还有往日弟子们各施神通，摘取湖中央的重瓣绿莲，师弟从不失手，今日人不在，也变得无滋无味起来。
他摘了那朵唯一的绿色莲花，心不在焉地拿着往场外走，经过掌门那里时，不经心地一瞟，随即停住了。
霍明景也不在！
谢渊脑中一下子转过什么，问一个弟子：“你们霍师兄出去多久了？还不曾回来？”
那弟子不确定道：“大约半个时辰了。”
谢渊道谢转身，笑意顿失：莫惊春出去，差不多也半个时辰。
莫惊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久，霍明景已经有点犹豫了，去了恶心自己，不去以后要恶心一辈子。但是不能前脚跟后脚地出去，否则莫惊春这种人不知道要怎么想。他估摸着过了一会，方才起身离开，按照约定到了一处凉亭。到时莫惊春正百无聊赖得侧倚在雕花栏杆上，手中一点谷物喂食池里的鱼儿。
霍明景刚到，他就把手里一小把东西全扬了，拍拍手笑道：“霍师兄来得真巧，我刚好喂完了。”
霍明景自然不应。
莫惊春悠悠地移到了亭子里离他最远的一角，不紧不慢地说：“霍师兄如此厌恶我，想必觉得我把你看做色相不俗之人，心怀不轨，是也不是？”
霍明景抬眼，有点轻蔑地看他，分明是说：难道不是？
莫惊春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扇子在耳边扇着，一副纨绔样子，语气倒是似乎很认真道：“我自那日被霍师兄发现之后，心中一直觉得愧疚，想找个机会向你说明。谁想霍师兄嫉恶如仇，拔刀便砍。一个月内送去的信件也全无回应，今日更是恨不得啖我血食我肉，故而莫某只得出此下策，非此不足以见霍师兄啊。”
霍明景心中一顿，自己明明只收到他三日的信件，何来一月之说。不过他也不在乎三日还是三十日，只冷冷呛声：“厌恶之人，自然如此。”
莫惊春仿佛料到了他的反应，不在意道：“霍师兄莫急，在下今日来就是为了将此事彻底说清楚。”他“啪”一下收了折扇，又喝了一口茶水，才继续说，“宗门关于我好色之言甚多，我也不好跟你解释其中许多。不过我对霍师兄绝无轻视之意，请霍师兄千万记住这点。我两个月前正在后山琢磨我师尊剑法，但是几日过去还是毫无进展，一直停滞在某个地方，试过几个晚上，还是徒劳无功。师兄说许是我只顾闭门造车，不关心外界变化，或许出峰多看看别人的功法，就能多获得一些感悟。”
见霍明景臭脸稍变，他心中笑了笑，又接着之前的话说：“我想着的确不能故步自封，况且很久不曾出门，难免郁结于心，就四处打听门内弟子谁最近有在修行，得知有月师姐和霍师兄你。月师姐功法我平日也有见过，便想着去霍师兄那里观摩拜赏。我问掌门门下侍童，侍童说你平日独来独往，并未告知行程，不过一般是在后院竹林中。我便自己摸索着找去，见霍师兄果然在淬炼刀法，不敢打断，因此敛息。”
霍明景脸色稍缓，但还是质问道：“居然已经知晓不能打扰，为何不立即离开，日后上门让童子禀报即可？反而一直在林中观望。”
莫惊春本来认真的神色中突然迸发出欣赏：“霍师兄，我观你刀法飘逸自如，劈斩间似有江河湖海奔涌而来，然而气势又极冷冽，好像终年不化的冰川，让我心神震荡不已。以前我以为刀法都是大开大合，粗犷豪迈的，直到那时候才知道，霍师兄刀法自成一格，我心中明悟不少，连多日的停滞都似有松动，因此留了下来，想等霍师兄练完，请教一二。谁知，天意弄人呢。从那以后便觉得霍师兄与自身的刀似乎融为一体，连气息都是一样的凛冽无匹，十分独特。至于皮相，师兄生来带有，何管闲语，那不是再肤浅不过的东西吗？”
莫惊春此番恳切剖白，言辞合情合理，竟让事情来了个大反转。他说得口干舌燥，见霍明景仍旧沉默不语，以为还不够，就发誓道：“天地作证，若我对霍师兄心怀不轨，就天降雷霆，让我神魂……”
“够了，”霍明景冷声道，“你走吧。”
等那道轻快的脚步声远去，他终于抬起了头，一直用力握着的右手这时候才松开来，青筋还浮在手背上，眼里是一派茫然：为什么？那日的刀法是他自创的，从不曾告诉外人，莫惊春为何会明白其中意义，说得分毫不差？！
那一套刀法名叫，独钓寒江雪。
莫惊春这一日实在忙碌，昨日睡得晚，今天日中才起，荷花宴上又一直待到申时，只喝了点茶水，吃了块甜不拉唧的糕点，此时腹中空空，头昏眼花，勉强挨到了流风楼，一沾到凉席就睡死过去。
当是时，小楼外尚有蝉鸣，檐角风铃叮铃，间或几只山雀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他一睡就是两个时辰，无人打扰。
醒来四周夜色渐深，他想起师尊白日嘱托，恼恨地拍自己一掌，也来不及换上其他衣裳，急匆匆揽衣而去。星斗虫鸣，月色流云，通通顾及不上了。到了师尊的地方，抬头看见“寒星阁”三字，心里也觉得哇凉哇凉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袖口，然后才轻叩门道：“师尊，弟子来迟。”
里面不近不远的地方传来声音：“进来。”
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夜色中又很快合上。莫惊春忐忑不安地走近，绕过折屏，偷眼打量，师尊却也正神色不明地看着他，手上还拿着文牒。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比出关那次还局促。
灵霄看他衣着与白日无异，猜测是累及了睡到现在，想着荷花宴上那许多样式精美的糕点都是这小徒弟做的，这时候还在这担惊受怕，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他和缓了神色，指示莫惊春在对面坐下。
“不必害怕，我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既开了口，他自然就一次说完，“今日见你上台比试时面色凝重，霍明景对你也是毫不留情，几次让我们提心吊胆。想你比试前就知道了些什么，你和霍明景是怎么回事？”
他本来想朝谢渊这个大徒弟打探一番，谁知谢渊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不在往日练武的地方。
莫惊春听到要问此事，一颗心放下又悬起。这要怎么说？老实说他恶名远扬，以至于霍明景产生误会，两个人闹僵了吗？不可不可，这似乎不太适合。
他挑拣着道：“前些日子我不小心冒犯了霍师兄，产生了一点小误会，霍师兄对我心怀不满才作此举。”
灵霄奇道：“什么样的冒犯会让你霍师兄这样的人都动了杀心？我知道这孩子也好几年了，从没有看他情绪这样波动过。”
莫惊春打哈哈道：“哎，不管如何，我已经和他说明白了，误会也解开了，往后必然无事。”
师尊眼睛一眯，带几分狡猾地说：“你是要打太极，还是日后我向你师兄打听明白了再来问你，好好考虑一下。”
莫惊春：“……”
正当他心一横打算豁出去，说出真相时，一阵咕噜声突兀地响在静谧的夜里。
……
灵霄气势一下散了，无奈道：“累得没有吃饭就过来了？我是那么没有道理的人吗，饭都不让你吃？”
莫惊春强忍着尴尬回答：“弟子不敢打扰师尊休息。”
师尊没有办法似的望着他：“你师兄啊，真是，怎么把自己家里那一套风气教给你了？教得人想教导你，又这么乖。哎，真是，既然在我门下，那便随意些，不要让你师兄带得你那一套世家公子样。”
莫惊春一时呆住，想说师兄并没有教他这个，只是他心中是如此想的，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见莫惊春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也不细说，转而道：“我此处只有甜食，你是忍着吃几块呢，还是饿着回去？”
莫惊春试探道：“弟子可以要最不甜的那几块吗？”
灵霄拎出来给他，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也不是什么急事，你回去吧。”
莫惊春背身，苦笑，还有师兄那一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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