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孟回君刚刚回到家,就见她兄长孟行春也回来了,赶紧上前问好。
孟行春听见她的声音,冷淡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正打算要走之时,瞧见了她手上攥着的一方浅粉色的帕子,忍不住皱眉道:“你什么时候用这个颜色的手帕了?”
孟回君经他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把褚观南的手帕带回来了,连忙把它揣回袖子里才回道:“哥哥不说我都忘了,等会儿我叫人给褚姐姐送回去。”
褚?
最近能听见的褚家也就那一家了。
孟行春舒展了眉头:“以后小心些。”
“嗯,不过褚姐姐是好人,不会怪我的。”孟行春看他妹妹笃定地说道。
果然褚观南回家不过半晌,就有孟家的人把她遗落的帕子送回来了,跟着一起来的是孟回君的手信,来和她道歉的。
褚观南看了不免失笑,暗想孟回君实在过于实诚了些,又提笔给她下了帖子,邀请孟回君来褚家玩。
收到帖子的孟回君思忖了片刻,才去找了母亲,想求她答应放她去玩。
怎知孟回君话还没说完呢,就先被孟母打断了,她激动地说:“回君终于交到别的朋友了吗,呜呜呜……娘好高兴,呜……”
“那娘会让我去吗?”孟回君站在一边问道。
孟母抹了抹眼泪,也不指望孟回君能安慰几句,反正她两个儿女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说:“你去吧,记得好好玩,到时候我让你哥接送,不用担心。”
“谢谢娘。”孟回君回了一句,然后就去回了褚观南的帖子,彼此约定好了时间才和孟母说明。
孟母就把孟行春叫来,嘱咐说:“回君明儿要出门和朋友玩,你做哥哥的去接送她。”
孟行春皱了皱眉,沉默着拒绝。
“别扫你妹妹的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什么时候出去玩得这么频繁,想来是和那褚家的姑娘投缘。”
“你还有什么事比你妹妹要紧不成?”孟母忍不住数落道。
怎么又是她?
孟行春烦躁地拧了眉,不想再听孟母唠叨,干脆应了下来,反正来回也用不了多久,就当放风好了。
“这才是正理,兄妹友爱才好。”孟母挥了挥手,让他去干自己的事去,然后就看见孟行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又有些气急,真是和他们爹一个样子,不知道当初遭了什么孽,若不是看他尚有一张脸还能入眼,怎么也不至于看上了他。
如今生育的一双儿女又都是来讨债的,自觉简直操心得老了十岁不止。
孟回君虽性子古怪些,但到底年纪还小,还不到操心的地步。还能让孟母略觉安慰些许,到底是个女儿就是比儿子贴心。
可孟行春就没那么贴心了,他年岁已经不小了,难得地有主意得很。
笃定了不愿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父母加起来都治不住他。如今孟母也不求他能开朗些了,就是开始担心她儿子会不会孤独终老一辈子了。
偏偏他看起来还真有那个迹象,两口子关起门来真是把头发都要愁掉了。
年前陛下原打趣着说要给他赐婚,还被他直言给拒了,惹得陛下好一阵不痛快,当时吓得孟父孟母冷汗都要浸湿了背上的衣服。
若不是他真有几分才华,叫人不忍割舍,才又重获了恩宠,不然凭他的气性早不知被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这些都不关褚观南的事,她只等着孟回君上门,果然孟回君如约而来。
褚观南把孟回君迎进来,按在座位上,说:“我那天瞧你别的没怎么动,只多吃了栗子糕,想来你爱吃。”
“今天干脆特意让厨房做了来,你尝尝扬州的栗子糕和京里的哪个更好吃?”褚观南笑着把那盘栗子糕推过去。
孟回君看了手边的栗子糕一会儿,才慢慢抬手捏了一个,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栗子绵密的口感粘在舌尖上。
甜甜的。
孟回君咽下口中余物,又饮了一口茶,才开口说:“这不如京里的甜。”
“那妹妹喜欢吗?喜欢我让人把方子给你抄回去,日日可以吃到。”褚观南听她这么说,微笑道。
孟回君本来想点头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踌躇,犹豫了片刻又拒绝了:“我哥哥说善养性者,先饥而食,先渴而饮,食欲数而少。不让我多吃呢。”
这什么人呐,还有不让妹妹吃爱吃的糕点的,学书脑子学傻了吧。
褚观南暗暗腹诽道,干脆和她说:“你回你哥哥,古人云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孟回君听到这句,又极赞一回,才高高兴兴地继续吃起来。
等她吃尽兴了,褚观南才提议要不要去她家的院子里玩,如今正值六月,各色花儿开得正艳丽。
想来孟回君也是爱花,听见她说立马应了下来,极有兴致地挽着褚观南的胳膊四处观察。
又与褚观南就养花之事探讨许久,兴致上来了,非要拉着褚观南去瞧她家的花园子。可惜如今时间不够不然定要被她拉到孟府去了。
褚观南只好推脱了几次,说等几时闲了定要上门打扰的,孟回君才罢休。
又和褚观南细细点评了一番,末了说等入秋了请她来玩,到时候一定要给她送几盆她亲自种的月季。
褚观南笑着应下,直到傍晚听见门房来报说孟行春来接她回家,才亲自将孟回君送至门口,隐隐看见了孟行春半张脸。
果然生了一副严肃的模样,眉头因常年皱着,印下了些许痕迹。
眼中却似冻着常年不化的坚冰,刺向每个看向他的人。
忽而他眼珠往这转了过来,出乎意料地停留了片刻,又在下一刻转了回去。
吓得褚观南拍了拍胸脯,扭身一躲,钻进门中。
真是不愧他才子的傲气,就是难以想象这般人怎么写的出来那样的锦绣文章。
褚观南回想起父亲给她看过的当世出名的文章,其中就有孟行春的《春赋》。
真是令人读来口齿留香,让人也生出一股若能与他交流一番,即刻就死也不枉了一生。
可惜今日一见,褚观南想象颇有几分幻灭之感,等褚父回来之后是狠狠抱怨了一番。
褚父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说怎么能凭文章看人呢。
褚观南不服气,都说字如其人,怎么换了个人还换一种说法不成。
褚父不说话了,只催她吃完饭去温书,白日玩了一天,晚上总得补回来。
第二日,褚观南却又收到了孟回君的手书。
写了她昨天将褚观南之语说与孟行春听,不料他却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为大丈夫也”。
让她不得受人带累,过于沉湎享乐,修德律己,方为正理。
孟回君一时想不出来辩驳的话,即至今日才叫人送来手信。
褚观南一时气竭,他那个“不得受人带累”里的那个人,不会就是说她吧?
这下孟行春此前在褚观南心里的印象尽数倒塌,从翩翩风流的才子变成了古板的老头子。
褚观南一时怀着破灭的心情,愤愤在纸下写道:“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谓何解?”让何堇转递给门房,让他速速送到孟府上去。
果然又一日,孟回君送来的书信上只写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铁画银钩,笔走龙蛇,字锋所指,锋芒毕露。
一看既知此非孟回君之笔,那只能是孟行春了。
呸呸呸,褚观南决心要好好气他一回。
把先前带来的画册翻了又翻,堆得桌上地上俱是书籍,好容易才找到了她心目中的那幅画。
赶紧向侍书要了剪子和浆糊,仔细把那一页剪了下来,糊在孟行春字的下面。
这下心里才舒服了,褚观南暗自得意地抱着胳膊,已经想象到孟行春气得跳脚的模样。
这也是他活该,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那就让他看看有多难养。
当然褚观南的得意也没有持续太久,等何堇回来看见四处散乱的书籍画册立马黑了脸。
褚观南只好一边听她数落一边乖乖缩在床上等她把东西都收拾好,才敢下地来。
却说孟行春那儿,自他妹妹那日回来后竟然兴致勃勃地来找他说他太严厉了,还言之凿凿,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孟回君平日会说的话。
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褚诚的女儿,那个有粉色手帕的褚观南。
孟行春意识到肯定是她和孟回君说了什么,不然她才不会如此说话。
于是把孟回君叫了过来,让她不要听别人说风就是雨,亚圣尚说富贵不能淫,她作为孟家的孩子自然要学会约束自身,不得放纵**。
如此教育了一通,原以孟回君该悔过了,不想她第二天又带了一张纸条来,写着那句熟悉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墨迹飘逸,潇洒恣肆,宛若清风拂月,鹤舞长空。
孟行春抬手捏了捏眉间,看见妹妹透出得意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写下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也隐隐有些期待今天会得到什么样的回应,是继续和他辩论呢还是会大口怒骂呢?
孟行春步履轻快地往回家赶,一路上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有人忍不住说:“孟家夫人又怀上了不成,怎么今天孟大人如此兴奋?”
“不可能吧,那么大年纪了。”
“那孟大人怎么如此……”那人有些说不出口来,呆呆道。
“谁知道呢……”
果然等孟行春回到家中,那封书信已经躺在了桌上,只是今天看起来有些厚度。
孟行春捻起来一看,霎时黑沉了脸色,只见他昨天写下的那句下赫然沾着一张老狗跃墙的图片,这是在嘲讽他狗急跳墙才出此话语不成?!
孟行春往凳子上一坐,啪地一声把那信摔在桌子上,吓得一旁的小厮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主子刚刚还好好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和颜悦色了,怎么现在就气成这个样子。
小厮想不明白,干脆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装作自己不存在。
有钱人的想法真难弄懂,别说什么伴君如伴虎了,他现在伴个公子都费劲。
还好当初没为了多那一两银子就把自己送到宫里去,小厮暗自庆幸道。
怎知这时候原以为要发怒的公子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那封信,把它和那几封看着差不多的放在了一起,不免疑惑道:“公子,不用小的……”
孟行春摆了摆手,小厮立刻会意,不再说话打断他。
孟行春坐在那儿,突兀地想起那天看到的那小半张脸。
她露出一双透着好奇的闪着光的眼睛,被他那一眼惊吓到后,随着动作扬起的发丝拂过洁白如玉的肌肤,透出一股别样的惹人怜爱的娇俏。
他又想起来了那方浅粉色的帕子,当时随着孟回君手上的动作,隐隐飘过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暖香气。
有道是:
腻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
从此时时春梦里,应添一树女郎花。
这章出现的所有古诗文依次的来源如下哦:
孙思邈《备急千金药方:道林养性第二》
《诗经· 山有枢》
《孟子·滕文公下》
《论语·乡党》
《论语·第十七章·阳货篇》
白居易《题令狐家木兰花》
该说不说,咱们孟大人滤镜还是很大的,大概一米厚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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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玉兰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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