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枝叶崎岖的林间倏然飞出一支利箭，直冲着众人胯.下马匹而来。
不待江策川拔剑格挡，只闻“叮”的一声，伴随黑影闪过，近至咫尺的羽箭拦腰截断，摔落在地。
黑影落地，只见其身后顿时火光大亮，映衬出他面沉如水的神情：“大人，这已是今夜第三批杀手，按照您的吩咐，依旧是留下三个活口，其余者一个不留。”
江策川回首，瞥了一眼捆缚在地的三只待宰羔羊，“做的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属下姓汤，无名。在家中齿序行十一，故外人同袍皆称小人汤十一。”黑影俯首，态度恭敬。
“汤？好姓氏，来日立下功名，我为你取上一个好名字。”江策川兴致盎然，眼底满是欣赏的喜悦。
汤十一心中大喜：“汤十一在此先行谢过大人赐名，属下必然不负大人所期。”
“好了，今晚辛苦了，带弟兄们下去歇息吧。”说着，他又瞥了三名活捉的刺客一眼，“至于他们，还是依着先前的规矩办。问清楚名姓经历等，派三个弟兄回去复命。记着，要从未在人前行走过的。”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汤十一领命而去。
待人离去后，江策川一个鹞子翻身，捞起地上横腰折断的羽箭。布满厚茧的手指自箭身上下仔细摸索，竭力辨别箭身标识。
正当他对此不报希望时，柔软指腹却触及到一处细微无比的凹陷。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擦亮，凑近一看，一点微不足见镂空雕刻的纹案若隐若现。若不仔细辨别，极易教人忽视。
莫名的熟悉感踊跃在他的脑海里，他竭力思索，却摸不到任何思绪，无奈之下只好小心将其收好，放在一边，转而思考起眼前事。
三日，同四殿下兵分两路之后，他带人循着宋挽秋所绘地图在深山老林里奔袭整整三日，路上遭遇的埋伏刺杀数不胜数。
若非此次跟随他的都是贴身心腹，他怕是也要忧心队伍中有人故意向对方泄露他们的行踪。希望事实不会是他所想那般，江策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右侧方的宋挽秋。
即便如此，目前除了按照她所绘制的图纸行路之外，根本毫无办法。他们一行人中，绝大多数都是雍京以北的北方人士，少数是雍京布衣出身，再找不出一个对江南之地了如指掌的人。
别无他法，江策川只好在心中暗自记下，提高警惕小心提防。
*
雍京，京銮东街，皇子府。
世人皆知三皇子出身四大世家之首的薛氏，豪奢富庶，以为三皇子出宫建府之居，该是金玉为砖，明珠为顶的珠玉宝殿。
却不知三皇子傅祺朝生平最好亭台楼阁，清雅小意。府中自然也是亭廊曲折回环，池中明月倒挂，清幽典雅。
此时夜深，府中烛火尽歇，悄然无比。唯有寒风过廊的细微幽咽，地面树影婀娜。
书房暗室，灯火昏黄。三皇子傅祺朝坐在阴影里，俊逸面容半隐，看不清神情，“哦？你是说，他们当真如此照办了？”
“不错，荆南诸事都按照我们预想的进行。”沙哑粗粝的嗓音响起，幽暗的火光照亮那人覆面的黑铁面具，折射出幽幽光亮。
三皇子低低一笑，修长二指间夹着宫中工匠雕刻的精致棋子，轻叩棋盘之上。朱红赤色浓艳似血，破开对方重重防守，直捣黄龙。势均力敌的棋局瞬间反转，帅棋困毙其中。
“这盘棋，谁输谁赢尚未下定论，希望我那好弟弟可别陷进去了。”三皇子的目光游曳穿梭于仿佛自己占尽上风的棋子之间，眸中神色不明，喃喃低语。
玄铁覆面的黑衣人不置可否，眸光低垂，望着那盘恍若输赢既定的残局，心中暗自嗤笑。时局瞬息间变化莫测，天下谁人不是这方寸棋盘之上的微末棋子？
浩大天地间，谁人为棋，谁人执子？天下人尽执子，人皆为棋。无人无欲，无人无所求，但在天下万里山河之争这盘棋局中，个人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地气运选择站在那一方。
历史是一个又一个无尽的轮回，不断的循环往复。屹立于中原沃土的大晋王朝久居首座，现如今好不容易走到强弩之末。那个位置，怎么也该换个人坐了吧？
黑衣人黑鸦长睫随着目光低垂抖动，掩去眼底一望无际的野心。
距离三皇子府不足十里之地，新起的七皇子府中虽也静谧无声，但与三皇子府截然不同的是，书房之内尚且灯火通明，似是有人枯坐一夜，难以入眠。
“吱呀”一声，冬夜寒风呼啸着涌进屋内，裹挟着微弱的火光起舞跳跃。
“夫君，夜里寒气重，妾身煮了些姜汤，不妨用上一些，去去寒气。”
王氏女，不，年后已与七皇子傅谦完婚，眼下该称一句“七皇子妃”了。她披着厚重的狐毛大氅，身后跟着陪嫁到七皇子府上的贴身婢女，涂着丹蔻的手缩在袖笼里。
待行至书房桌案前时，转身接过身后婢女手里的食盒，取出尚带热气的碗盏，轻轻置于七皇子面前。
傅谦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眼神阴翳遍布，直到看清了来人是自己那刚过门的皇子妃时，脸上才换上一副温和假面，“夫人辛苦，这些小事日后吩咐下人去做便好。”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还不知有多少姑娘想为殿下洗手作羹汤呢。”王雪裳娇嗔道，“倒是殿下，可是有什么忧心事发生，教殿下不得安眠？若不嫌妾身妇人之见，倒也可以同妾身说道说道，权当解个闷儿。”
说着，她端着姜汤顺势往他怀中轻轻一靠。傅谦愣了愣，才伸出手将人揽在怀里，就着一双彷如柔嫩无骨的芊芊细指饮下一口姜汤。
温热的姜汤顺着咽喉落进肚中，暖意游走遍全身，四肢百骸如同浸在温泉内，却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处空落落的，再也热不起来。
傅谦皱着眉咽下喂到唇边的又一匙姜汤，感受着口中辛辣的姜味，挡下又一勺抵到唇边的铜匙，“够了，夫人下回不必熬煮姜汤，我不大喜姜味。”
王雪裳呆愣片刻，不喜姜味？可殿下的贴身小厮分明说，殿下 每逢冬日，最爱饮上一碗姜汤……
像是看出她的困惑，傅谦下意识地安抚道：“从前喝得多了，眼下便不大爱用了。”
“对了，今日岳父可曾有递过书信到府上？”稍作解释后，他终于问出了他思索整整一夜最想得知的那个问题。
父亲？王雪裳稍有困惑，却被她自己强行压下，细想一番之后确定道：“若是妾身没有记错，这些时日父亲不曾递上书信。”
“如此便好，时辰不早了，夫人也该早些休息了。”傅谦放下心来，一把抱起依靠在自己身上的夫人，命小厮婢女提着灯，一路走回主院。
一盏又一盏明灯照亮脚下路，却总有些东西在明火照不到的地方如蛆附骨，教人终其一生也摆不脱它们的纠缠。
*
荆南地界，沧闻县，祸不单行，阴雨连绵。
连日遭逢洪灾的县城域内本该一片死气沉沉，县城门口却在这一日喧闹无比。城外官道两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倘若有人此时在城内巡视便会发现万人空巷的盛景。
城头楼前，大小官吏，平民布衣人皆手执一把油纸伞，挡去身前风雨，却没有一人愿在愈下愈大的雨里离去。
他们站在这里，像是一把又一把无声的剑。这是一场诘问，剑锋直指这天地，诘问它的不公。
雨丝渐密，淅淅沥沥的雨幕里，马蹄声落，溅起豆大水珠。冗长的队伍在细密雨丝中显露身影，一架低调而又不**份的马车自队伍间缓缓上前。
马车檐角缀着一盏镂空银铃，下系明黄金丝楠木牌上一个硕大的“傅”字万分显眼，在这场天地同泣的大雨里，无声昭显来人身份。
双方相对，静立良久。就在沧闻县大小官吏即将沉不住气时，马车内的人终于动了。修长的指拨开厚重防风的车帘，就着近卫早早打好的伞，操纵着四轮车拾阶而下，任由满地污水沾染他那洁净衣袍。
“乡亲们，稍安勿躁。”李武阳撑着伞站在自家主子身后，对着隐隐躁动的人群，提起内劲说道。
“或许你们不认得我是谁，然而这个问题也并不重要。不论我是谁，今日我立于此地，便是来替各位问一问这天地，缘何至此！”
傅明渊一一扫过眼前雨幕里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或跪或立，眼底蓄着这天地最大的不公，历史万变的浪涛在他们之间酝酿，汹涌而又澎湃。
他的言辞凿凿，散在这场仿佛永不停息的大雨里，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身后是你我共同的零落故土，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指引你们，救助你们。这天地，只有你们才能拯救自己。我站在这里，是为了与你们共进退，同患难。只要这场大患一日不除，我及麾下一日不走，诸君皆可为证。”
冷峻寒风顺着喉管灌进肺腑，激起他一路不曾复发的病症，傅明渊不动声色地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急咳，一向挺直的腰背不由得松懈下来，拢在袖中的手攥紧，圆润的甲盖刺进掌心，浑身被寒意裹挟。
正当他准备强撑之时，身后一道令人万分熟悉的嗓音传来，“时日不早，各位乡亲们还是先行回城归家，稍后有人回来家中探访，不必忧心，我们正是为了你们而来。”
他诧然回首，却只见那人微微偏头，避开与他直视的目光，动作里带着隐秘而古怪的违和感，不由得让他记起那人临行前的话。
——“殿下，镇龙司有一奇人为我心腹，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我不在的时日里，由他护着你……”
这难不成就是那人所说的心腹？面容声音倒是伪装矫饰得分毫不差，可这仪态气韵差的太多，也只能骗过这些从未谋面的官吏了。
傅明渊心底好笑地摇了摇头，却从未发现当他发现出声之人并非他所想之人时，眉眼间暗藏的点点失落。才分别不过七日，他便已经开始想念。
守在城门前的百姓听从建议，如蚁归巢，转身向城内走去。此时沧闻县大小官吏总算得空，从人群两边上前，“下官携沧闻县县衙众官，见过四皇子殿下及江统领，还请各位大人们随下官进城安歇。”
“不必多礼。”傅明渊脸上神色不改，暗地里却是疑心四起。
依照当初他与凌渊的推测，他本该在七日之后同京中传抄递送的旨意一齐抵达沧闻县。只不过他处于一些考虑，催促着众人早些赶路，大大缩短了行路途中的时间，提早七日抵达沧闻县。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此时该无人等候于此，他带人静悄悄地入城，了解最真实的情况，才好方便行事。可当下旨意未到，沧闻官吏怎会得知来者是谁？除非有人暗中为他们通风报信。
几乎是瞬息之间，傅明渊就有了怀疑目标。只是眼下那人同凌渊在一处，此时传信未免会打草惊蛇，惊动那真正的幕后之人。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按兵不动，微不可查地递了一个眼神给身旁这个“江策川”。
好在江策川临行之前曾事无巨细地交代过他，反应迅速，招呼着镇龙司所属进城，连眼神都未曾落在这个名义上的主子身上。
然而落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他们不和的表现，更别提沧闻县这些心怀鬼胎的官吏们了。他们甚至直接认定，江策川早就不满这个双腿残疾的皇子很久了，心中兀自暗喜。
这两天身体不适，军训请假了，火速码完前面堆了好多天的稿子发一章OT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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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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