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孟小雨蹲在厨房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灶台上那口铁锅。锅里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那是她和妈妈今晚的晚餐。
"小雨，再等等，粥还没好。"妈妈咳嗽着，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她的手指关节突出，手背上青筋像一条条蚯蚓。
小雨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她已经两天没吃过饱饭了，上次吃饱还是村里办喜事时，妈妈偷偷给她带回来的半碗剩菜和两个馒头。
"妈，我饿。"小雨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剥落的油漆。
妈妈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摸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玉米饼，用热水泡软了递给她。"先垫垫，明天妈去镇上找活干，挣了钱给你买肉吃。"
小雨狼吞虎咽地吃下那口玉米饼，连掉在衣襟上的渣都捡起来吃了。她记得上次吃肉还是过年时，爸爸活着的时候。那之后，爸爸在矿上出事，赔偿金被叔叔们瓜分，只留下她和妈妈相依为命。
半夜，小雨被妈妈的咳嗽声惊醒。她爬下床，看见妈妈蜷缩在墙角，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
"妈！"小雨惊慌地扑过去。
妈妈勉强笑了笑，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没事，妈只是有点感冒。小雨乖，回去睡觉。"
那晚之后，妈妈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小雨常常一个人蹲在村口等妈妈从镇上回来，每次看到妈妈空荡荡的布袋子，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妈妈去世那天，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小雨打开它，里面是一个完整的肉包子，已经冷了，油凝固在纸面上。那是妈妈用最后一点钱买的，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
葬礼后，镇上的社工带走了小雨。她抱着那个已经发硬的肉包子，坐在陌生人的摩托车后座，看着生活了六年的小村庄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山路拐角。
"小雨，这是你的新家。"社工阿姨蹲下来，指着面前漂亮的三层小楼说，"陈先生和陈太太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雨紧张地抓着油纸包，指甲陷进包子皮里。眼前的房子比她见过的任何房子都大，都干净。门口站着一位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士，正朝她微笑。
"小雨，欢迎你。"陈太太蹲下身，轻轻抱住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小雨僵硬地站着，手里的油纸包被陈太太温柔地拿走了。"这个不能吃了，阿姨给你做新鲜的好吃的，好吗？"
那天晚上，小雨坐在宽敞明亮的餐厅里，面前摆着一盘盘她从没见过的食物：金黄色的炸鸡翅、红亮亮的糖醋排骨、翠绿的炒青菜，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
"吃吧，小雨。"陈先生给她夹了一块排骨，"以后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
小雨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排骨，甜酸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抓起盘子里的食物拼命往嘴里塞，油渍沾满了脸颊和衣襟。
"慢点吃，别噎着。"陈太太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含着泪光，"可怜的孩子，这是饿了多久啊..."
从那天起，小雨的房间里总是塞满了各种零食。养父母以为这是爱的表现，却不知道每晚关上门后，小雨会像只仓鼠一样把食物藏在床底下、衣柜里，任何她能想到的地方。她会在深夜偷偷爬起来，把那些食物一点一点吃掉，即使肚子已经撑得发痛。
十二岁那年，小雨在体育课上晕倒了。医生看着检查报告，皱起眉头："这孩子血糖太高了，得控制饮食。"
养母这才发现小雨的秘密——她书包里塞满了巧克力，校服口袋里藏着饼干，甚至连枕头套里都藏着糖果包装纸。
"小雨，为什么这样做？"养母心疼地问，"家里的食物永远都够，你不用藏啊。"
小雨低着头不说话，手指紧紧揪着衣角。她不知道怎么解释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害怕一觉醒来，所有的食物都会消失，她又会变回那个蹲在厨房门口等米粥的五岁女孩。
高中毕业时，小雨的体重已经达到了90公斤。大学宿舍里，她看着其他女孩苗条的身材，第一次感到了羞耻。她尝试过节食，但每次坚持不到两天，就会在深夜冲进便利店，买下一大堆食物躲在天台暴食，然后冲进厕所催吐。
这种恶性循环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她的室友小林发现了这个秘密。
"小雨，你得寻求帮助。"小林严肃地说，"这是暴食症，会要了你的命的。"
在小林的坚持下，小雨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林医生是个温和的中年女性，办公室里摆着一盆绿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
"能告诉我，暴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林医生问。
小雨绞着手指："就...停不下来。明明已经很撑了，但还是害怕食物会消失，必须全部吃完。"
"像在填补什么空缺？"
小雨愣住了。她突然想起五岁时的自己，蹲在厨房门口眼巴巴等着那锅稀粥。那种饥饿感从未真正离开过她，即使现在她已经能买得起任何想吃的东西。
"我...害怕挨饿。"小雨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虽然现在不会了，但我总怕有一天醒来，又回到那个厨房..."
林医生点点头："我们的身体有记忆，特别是童年时期的创伤。你现在的贪吃，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曾经的匮乏。"
那天走出咨询室，小雨在校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想起妈妈临终前给她的那个肉包子，想起养父母餐桌上永远充足的食物，想起自己藏在床底下的零食堆。
她掏出手机，给养母发了条信息："妈，我想回家吃饭。"
研究生第二年，小雨遇见了周岩。他是医学院的学长，在食堂看见独自吃饭的小雨，主动坐过来聊天。与其他人的躲闪不同，周岩的眼睛里没有对小雨体型的评判，只有真诚的兴趣。
"你研究食品科学？太酷了！"周岩咬了一口三明治，"所以你知道这块面包里有多少种添加剂了？"
小雨忍不住笑了："足够让你再也不想吃它。"
随着交往深入，小雨向周岩坦白了自己的暴食症。令她惊讶的是，周岩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怜悯，而是认真地查阅资料，陪她去见心理咨询师。
"你知道吗？"有一次约会时，周岩说，"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外表，而是你谈论食品科学时眼睛发亮的样子。那种热情，比任何身材都迷人。"
小雨感到心脏像被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开始定期接受心理咨询，学习正念饮食，记录食物日记。过程艰难得像攀登悬崖，有无数次她想要放弃，躲回暴食的舒适圈。但每次崩溃后，周岩都会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不评判，只是存在。
"我不是要你变瘦，"周岩常这样说，"我只是希望你健康，能活到我们一起变成老头老太太的那天。"
两年后，当小雨的体重稳定在健康范围内，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到了童年生活过的村庄。老房子早已倒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小雨站在曾经的厨房位置，脚下是杂草丛生的泥土地。
她拿出一个肉包子——不是童年时那种冷硬的，而是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包子——轻轻放在地上。
"妈，我不饿了。"她轻声说，"你也不用再担心了。"
周岩站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当小雨走回来时，他握住她的手，没有问她在废墟中说了什么，只是轻声问："回家吗？"
小雨点点头，这一次，她确信无论回到哪里，都不会再挨饿了。因为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匮乏从来不是胃里的空虚，而是心中的空洞。而现在，那个洞已经被慢慢填满——不是被食物，而是被理解、被接纳、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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