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夜风渐凉。西风乍起,吹得围在火堆旁的几位连打几个哆嗦,又凑的篝火近了些。
胡长田是个好事的,得瑟地从架在火上热水锅里抽出来一土陶壶,滚水里出来的壶烧的他左手倒右手却也不撒开。
那壶里温的是城里打来的浊酒。胡长田胡子拉碴长也是长久不清理了,凑近壶口嗅了一下,上下嘴唇啧的发响:
“来来来!这热乎酒咱们仨都分一口啊,只有一口多了就没有啦!”
沈七笑道:“这酒不是你胡长田最宝贝的东西吗?快酿成醋了也没见你给弟兄们分上一口,今天是刮了什么风?”
“去去去,我老胡哪是你嘴里那样的人!别瞎说!”胡长田嘴上不着四六,手上倒是张罗着给几位倒酒:
“这军需粮草没下来,冬天的棉衣又算不上日子,我老胡可不想看到一觉醒来硬了两三个!”
胡长田将土碗递给坐在一旁的白祎柔:
“白二娘!你也来一碗!”
怎知那白二娘在想些什么,直勾勾的盯着那火堆。往日里透着灵光的眸子光瞅着那跃动的火焰,手指抠唆手背上生出的冻疮。
“白二娘!”胡长田眼见叫不会这姑娘的魂,急的上了手,胳膊肘磕的白祎柔一个跌列,屁股险些从原木上挪了位。
“哦,咋个啦?”白祎柔脾气极好,常在军营中,个顶个都都是粗野之人,磕了撞了都是些小事,倒是犯不上。
胡长田:“喝酒暖身子!瞅你那手冻得通红,快接着,要不凉了!”
白祎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接过胡长田手中的土碗,热乎乎的酒液冒着热气,这酒是胡长田从关城乡下收来的杂粮酒,让水灼一下,倒是清澈的能看见碗底的泥点子了。
白祎柔往嘴里送酒,沈七嘴上不饶人:“白二娘怕是丢了魂,怎地摔了一跤竟将人摔傻了去。”
冒着热气的酒液烧的寡淡,白祎柔抿了一口熨了熨自己起皮的嘴唇。卷来一阵西风一吹,倒是更干去了。
胡长田长饮一口,没有往日大呼过瘾:“呔!热的时间太长了,倒是和水不大差了!”
白祎柔听了胡大汉的话笑出了声。人人都道白二娘铁血营“一枝花”真不假,即便在塞北风吹日晒,那皮肤也比周边的汉子白了不知多少,一撇一笑间像是让人离了这塞北沙场,回家见了心仪的姑娘。
“瞎说,白二娘就是傻了痴了,一样能撂倒三个你!”胡长田是个心大的,啥话都往嘴边蹦:
“我胡长田一开始也不服白二娘,一个姑娘家的怎能干了校尉”,他仰头将碗中酒饮净:“嘿!就那操场上,白二娘一枪就给我挑马下了去了,站都站不起来,不服不行啊。”
白祎柔抱着碗暖手,眼眸在焰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比得上塞北的星河:“沈七,改天我们来比试比试?”
沈七连连摆手,他只是嘴上说笑罢了,这铁血营中谁人不知白二娘身手矫健枪法了得,挑一个胡长田算什么,就是营中几个枪卒挨个上,都不见在能在白祎柔枪下讨到便宜。
白祎柔嘿嘿一笑,喝了一口热酒,浊酒真就同胡长田所说,热的久了,酒都散的差不多,暖身子刚刚好。
胡长田放下手中的空碗,将酒给二人分了分倒了个精光:“咋样沈七二娘,暖和些没?”
白祎柔没说话,只是点头,手不自觉的摸上覆盖甲胄的胸口。
当真是暖和多了,凉透了的血的热乎起来,热酒沿着往下落,要从她胸口开出的大洞里流出去了。
白祎柔又灌了一口热酒,手扶着胸口,没摸到热液,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
她真的重生了。
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白祎柔又盯着愣神,眼前仿若又回到了前世的战场,铁血营的军旗让削折了倒在地上,她带出的人就剩她一人还能喘口气了。
也就是一口气,一柄长枪洞穿了她的胸口,汩汩鲜血冒出,半晌竟不觉痛,还看了看脚边滚过来的人头。
是胡长田那颗胡子拉碴的脑袋。
闭上眼,再睁开,又是胡长田那颗胡子拉碴的脑袋:
“哎呦!醒了哟,咋地从马上摔了下来,二娘没事吧!”
白天她巡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从马上直直落了下来,白祎柔不知道怎得解释,现在的她套了个壳子,里面的芯已经是以后的她了。
胡长田和沈七说什么也要陪着她值夜,两人见白祎柔又走了神,也不多说什么,相互揽着肩膀聊家常去了。白祎柔倒是有了时间去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一世老将军收到战报:大夏将派出一堆人马夜袭铁血营,老将军决定先下手为强,白祎柔主动领命带小队人马前往阻截打个措手不及。
没成想大夏铁骑居然早有准备,率先做好埋伏反打了白祎柔一个措手不及,她带着人马便退边打,竟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际。
铁血营遇袭提前,大夏人马一队拖住白祎柔,一队绕后烧军需,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小小关城居然也出了叛徒。
白祎柔看向沈七和胡长田,两人聊的尽兴,可在那日这两人拼了命的也要送她回营地,被大夏铁骑踏的不成人形。
她深吸一口气,塞北夜凉,呼出的热气凝成了水雾,挡住白祎柔溢满热泪的眼眶。
都是铁血儿郎却被叛徒买了性命,老天爷让她重来一回就是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土碗中的酒液凉透了,喝下去倒是叫人爽利了不少,白祎柔甩甩头,眼下她必须重新想想那叛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涉营中大小事务的。
当时老将军如此武断的做出命令,便是因为铁血营的军需粮草被断,又赶上入冬,若被大夏军队抢了时机,铁血营怕是一整个冬天都不好过。
借此推断,这叛徒应当不在铁血营内,白祎柔心想,若叛徒在铁血营内,就不可能借假消息来探查将军是否会“赌”这一个机会抢先手,只需找机会奇袭铁血营便可。
若借消息来探铁血营虚实,定是知晓营内军需不足,但不敢确定营中详实情况是否能撑过冬天,才以假消息诈老将军,做一手调虎离山。
白祎柔正想着,被一阵歌声打断了思绪。
胡长田不知怎么的又唱起了歌子,这胡大汉是地道的北方汉子,方言粗野。同为北人的白祎柔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就剩个南边来的沈七瞪着眼睛只觉得吵闹。
“别唱了胡大汉,你自己不知道你唱的有多难听啊!”沈七装模作样的捂着耳朵,却转来悄悄的问白祎柔:
“白校尉,你也是北人,给我讲讲胡长田唱啥呗。”
好一个欢喜冤家,白祎柔被逗得咯咯笑:“你真想知道?”
沈七连连点头,两眼放光:“听起来和南曲差了个大的,以前做小二听那些有钱官老爷点曲子,又是琵琶又是琴,柔柔又软软,没见这么粗犷的。”
“十里不同音,我也只是听个大概……”白祎柔摇头,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南曲北调都见识过,乡野小调唱的无非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与我何有哉!”胡长田唱的兴起,愈渐声响,白祎柔听的切实了几分。
胡长田越唱越来劲,白祎柔听的不对,连忙窜起来捂他的嘴,几步大跨飞了过去,捂住他的嘴大胡子撩了一手,吓的沈七都从原木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白祎柔狠狠揉了两下胡长田的嘴:“自己想怎么哼怎么哼,军中可别瞎唱,别怎么丢了性命都不知晓!”
胡长田爱喝酒量还差,就着酒劲儿就哼出去了,眼下清醒了几分,大掌结实的拍上面额:
“看我这蠢货!嘴没个把门儿的!”
就剩沈七一个游移在外,弄不清情况的,愣怔着看着胡长田和白祎柔一左一右来回附和,嘴里喃喃:
“刚刚不是聊的好好的,怎么给闹开了?”
白祎柔问道:“你俩聊啥了?”
胡长田又重新坐下,声音小了些:“就是聊聊打完仗想做些啥,想到就唱出来了……”
“胡长田说打完仗想用军功换几亩良田种粮食,我提了一嘴家里是给人种稻谷的……”沈七眼见白祎柔脸色不对,硬着头皮接着道。
胡长田:“我就觉得有块地能种种多好啊”,他小声嘟囔:“咱们军粮中居然有打南边来的稻谷,咱可稀罕死了……”
这粮草是从大照各地运过来的。塞北动乱,若是调集粮草也是就近调集,北边的粟一直是主食。
今年北方糟了旱灾,粟与麦子的产量连本地的百姓都够不上吃饱饭了。军粮就混杂了南边来的稻谷,在北方可是金贵又少见。
白祎柔霎时间被胡长田的话点醒,方才淤塞的点一下子通畅些许!
粮草!上一世铁血营背运连连受挫的开始,就是打南边来的军需粮草被盗一案!
抵达关城的粮草尽数被盗。粮草刚进了城,押送粮草的人马正处理手中的公文,仅隔了一夜,那军需粮草全部丢失,连颗马草都剩不下!
押送粮草的粮草官也因为此事被就地处了军法,那关城的小县官最后居然因为不知晓此事且粮草官的公文还未过手被免了处罚。
白祎柔上一世只和小县官打过一次照面,是个白净的书生郎,为人处世十分圆滑,用胡长田那粗坯的话来说。
就是小白脸。
话糙理不糙,小县官长久办公不见光,面上比铁血营“一枝花”白祎柔瞅着还娇,询问粮草一事左推脱右推搡似是田里的泥鳅,横竖与他不相干!
白祎柔心中生疑,手上动作却不停,若是算算日子,这粮草队大抵近日就会抵达关城,若及时防范,定能挽回时局!
她放开胡长田,迅速起身收拾,打算即刻启程前往关城,看的沈七胡长田一愣一愣的。
白二娘今天是吃错了药,又是摔跤又是发呆,现在还犯了癔症?嘴里念叨着关城的小县官就赶着去马厩骑马?
二人一路跟随白祎柔到了马边,白祎柔不多做解释:“我去关城一趟!有要事调查,若老将军问起来就说粮草出了岔子!记住没!”
眼看着白祎柔上马的二人怔怔点头,白祎柔快马加鞭一跃而出!还没出军营,一慌慌张张的小卒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白祎柔迅速拉住缰绳,竟然又从马上摔了下来!
胡长田沈七一胖一瘦见白二娘没走远又被震下马,连忙跑上前扶起来,没等指责那小卒,小卒便直直跪在了白祎柔面前:
“白……白校尉!关城……关城传来急报!”
白祎柔摔的发晕;小卒喘不过气,缓了半天,两者才眼神清明对视:
“粮草!粮草失窃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与我何有哉!——先秦《击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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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粮草失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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