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腊月,京城内年味儿充盈,已有小人家带着红纸寻读书郎,用小酒家菜求一副好字作联;富裕的良善人家熬一锅甜粥摆在府前,分发给饥寒交加的人,松缓着迎新年。
人来人往,又奇怪的都静默无言,等待着什么大事。
尚且平静的城中若要发生什么大事。
白祎柔骑马行至官道,遥遥望见京城门,非关城县所能所能比拟的宏伟。凛凛冬日,她呼出一口白雾,雾气消散,露出通红脸颊。
老将军终于要到家了。
她只是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引着队伍走在最前,身披铁铁血营战袍,抬手将头盔抱在怀中,单手牵马,一步一步稳稳扎在官道上。
当她迈进城门时,本以为会上前阻拦的戍守官兵立直,长枪握在手中贴近胸口,目视她身后的棺椁。
京城并非有所宽限之地,他们没有阻拦队伍,也并没高呼表示,只是持敬畏目送老将军进城。
白祎柔微怔。
在进城那一瞬,早已守在城门外的人群自动为其让出主道,守在左右,一切静默无声,良久,一捧白纸挥向空中。
不知谁喊了一句:“老将军回家了!”
一声过后又有一声,伴随着低声啜泣,一捧捧白纸挥向空中,肃杀冬日中,一道道送别,皆来自于早早候在路旁的百姓。
“老将军回家了!”
“将军归来,佑我大照!”
白祎柔身旁披着孝衣的孙思雨在这一声声道别中终究难忍泪水,眼泪不受控的往下落,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她还未开口,便被白祎柔攥住了手腕。
白祎柔咬牙忍耐住:“莫哭。莫声张。”
京城中那比关城偏远地,到处都是朝廷中的眼线,此行白祎柔一行已然算的上张狂,若此时过于大意,无意应了这声声呼唤,那就是犯了大错。
君主最惧功高震主,就算是已亡之人也要为圣上留有一丝余地!
白祎柔此次归京已是戴罪之身,但万不能让蔡老将军一脉受牵连。
她拉住孙思雨的手:“不要哭,忍住。”
孙思雨懵懂,只是触及事故皮毛,她攥紧白祎柔的手掌,抽噎几下:
“我不想哭,祖父说了,他不希望我哭。”
她为小辈,自当为蔡正初披麻戴孝,一路上孝衣褶皱,沾满一路风尘,孙思雨实在难忍,仰头看向白祎柔:“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明明知晓不能哭,却还是忍不住,总觉得祖父耗尽心力,才换来的太平,功臣之身,他们挥挥手就能定罪。”
“还有祁大哥,明明为了关城县劳心劳力,被逼着走了不该走的路,现在还在天牢中受苦……”孙思雨什么都明了,年纪小气性大,她攥紧了白祎柔衣袖,实在难忍眼泪,扑进了她的怀中:“还有祎柔姐……呜呜呜……”
白祎柔想说,却说不出口,她揽着怀中的思雨,一下一下的拍打她的脊背:“好思雨,好思雨。”
姐姐知晓你的委屈,白祎柔挺直了脊背,目光凌然,一步接着一步向前走,孙思雨能哭,但她不能哭,她背上还顶着关城的天与地,她不能哭。
满城的百姓皆来迎接,亦如她离开关城县之时,满城百姓皆来送别。
一步压一步,。白祎柔迈向将军府,抬眼望去,将军府前挂上了白色灯笼,寥寥几名家眷跪在地上:
“恭迎老将军归家!”
一路坎坷,昼夜颠倒与颠沛流离,憋闷的情绪皆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白祎柔抬头往天,阴云压抑,这天下最为繁华的城池,无数小城小县围绕的天星。
天也是一样的啊。
压的人难受,白的晃疼眼,白祎柔料到了什么,她大步迈入将军府,在大门合上的那一瞬,终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视线中,是孙思雨挂着泪珠,担忧的抱住她:
“来人!来人……”
*
“白校尉一路舟车劳顿,加之心思焦虑,身体亏空,加之肩伤口未打理好,才导致高烧不退。”
郎中收回手,问孙思雨:“她烧了几日了?”
孙思雨呆滞着摇摇头。
她连白祎柔何时手上都不知,床上的人又过于能忍,一路上也未表现出何不对,连她这半个郎中都看不出来。
李神医若是知晓白祎柔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得火冒三丈,当场发飙。
孙思雨端着一碗温水润了润白祎柔干裂的嘴唇,她就是操劳过度,路上都不愿歇息一下,顶着寒风也要尽快将祖父送回家中。
郎中指挥孙思雨处理了伤口,又留下一张温养的方子,叫她及时清理创口,多注意休息,亏空太大只能慢慢调理,小心风寒这样的关心话就离开了。
郎中前脚刚走,后脚白祎柔转醒,她刚醒,孙思雨眼眶里的泪水又挡不住了。
白祎柔尚未完全缓过来,还有些虚弱:“怎么了?哭的眼睛都肿了……”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孙思雨噘嘴。
“我……关城县那时……”
白祎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那时与那荣信搏斗,为保做诱饵的何家三郎周全,肩膀上中了一剑,若那时告诉了孙思雨,小姑娘保不准要她养伤,可时间紧张,她必须赶年前抵达京城内。
拖延一时,丧失的是关城县众人用命争来的时机。
“我不想耽搁计划,就草草包扎了一下,叫他们瞒住了,无碍。”
还无碍!孙思雨蓄满眼泪,气的将掌心中的温水塞进白祎柔手中,干气了一会儿,又从她手中夺过温水。
白祎柔左肩不便,孙思雨舀一勺温水递到白祎柔嘴边,吸吸鼻子:
“张口。”
白祎柔听话张口,连饮几口,推开了勺子:“好了,不要喂了。”
孙思雨听话的放下碗,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往外冒,嘴又撅了起来:
“吓死我了……”
此时除了白祎柔无人围观,小姑娘的眼泪越流越多,到底还是忍不住的哭出了声:“呜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白祎柔刚忙安慰:“无事儿,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坐在这里吗?”
孙思雨是真的害怕了,祖父刚走,又被她这一晕倒吓到,还以为亲近的人又要离开了。在铁血营呆了那么长时间,她流血不流泪,今天一天眼泪都要流干了。
“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孙思雨抱着白祎柔,姿势有些别扭,生怕触到她的伤口,歪着身子抱着白祎柔。
“没事儿啊,没事儿了。”白祎柔哭笑不得,这一晕倒直接吓坏的孙思雨,哭了好一阵,才从白祎柔怀中退出来,叫她心疼坏了。
她经历过多少离去,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消化那种情绪,对孙思雨多了许多耐心,等她安静来下,轻柔的问道:“联系你爹娘了吗?”
孙思雨抽噎着点头:“我临走时给他们递了消息,爹爹和娘亲早早的给将军府的管家送了信,祖父的后事暂时有他们操办,等娘亲赶来京城再接手。”
白祎柔点点头,鼓励她:“做得很好,思雨。”
孙思雨摸一把眼泪,眼睛通红,肿的像毛桃一样,嗖的一下站起来:“祎柔姐饿了吧,我去叫厨房给你准备一点好克化的吃食去。”
“我都快饿的前心贴后背了,还吃好克化的?”白祎柔开玩笑逗思雨,看着她涨红了脸。
孙思雨叉腰:“不行,饿也不行,你现在要慢慢补,有条件了就不能像在军中那样粗糙。”
“你必须把身体养好了!”
听到孙思雨提到了军中,白祎柔微微皱眉,可不想损了孙思雨的兴致,勾起嘴角:“好好好,我全听你的。”
“等着,我很快回来。”孙思雨给白祎柔拢了拢被子,有将准备好的汤婆子塞进她手中,飞快的钻出了房间。
孙思雨刚离开不久,门就被敲响了。
“白校尉。”
翻身下床,白祎柔披上外套,给来人开了门,是将军府上的小伙计,看着很是机灵,他从怀中掏出信件。
小伙计:“门外有人送进来,叫您亲自拆开看。”
白祎柔一边拆信,问道:“何人送来的?”
主家还未知会,也不能随便来凭吊,又指名道姓的送给她,明摆着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展开信纸,上面空荡,一句话也没有。
小伙计小声答道:“是周首辅。”
“他想请您上马车一叙。说是关于他学生的。”
等孙思雨带着下人端着清粥小菜回到客房时,房间空空,桌上之留一张字迹胡乱潦草的纸条:
“要事,处理完毕速归。”
一看就走的好生着急,做一笔右一道,字都不会好好写了。
而另一边,白祎柔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正对面坐着一慈眉善目的老头。
老头不加掩饰,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白祎柔,将身边的兜帽递给白祎柔,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祁江那小子,提起你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
“他是真喜欢你啊。”
正在套兜帽的白祎柔双颊一红,抬眼看着老头,这话太过于直白,直白到她根本没办法把那个老谋深算将顾翰枂送往前线的人联系在一起。
眼前这着装朴素的老人,就是当朝首辅周高涵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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