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日,阴霾的天空下,雨悄悄的洒落。
西街上,一声唢呐朝天起!漫天纸钱洒落!就见那万花楼里,麻布素服的万掌柜捧着牌位慢步走出,身后皆是手捧牌位,麻衣素服的女子,平日里妖娆艳丽的爱笑娇媚的女子们,今日皆是麻衣素服,素面朝天,乌黑的发丝都用白色带子束起,神色一片漠然,她们一一鱼贯而出。
喧闹的西街上,突然的安静了下来。
摊贩们拿出白色带子扎在臂膀,店铺的掌柜挂上了白色的灯笼,而行人中,锦衣长袍的学子们,都早已是白色束带,臂膀扎着白色带子,甚至有的还是全身素服麻衣!
安静下来的西街,就见那吹着唢呐的几位老者,麻衣素服,走在最前,身后便是万掌柜捧着牌位,紧随着的十四个女子,以及那些锦衣长袍的学子们走在最后,这特殊的队列朝着东街慢步而来。
东街摘星楼上,傅九站在窗口前,看着这一列人缓慢经过摘星楼。
“……主子,大皇子已经派人去了府衙和巡防营,强自命令府衙和巡防营派人抓拿万掌柜这些人,但府衙的高冲大人严词拒绝了,说是送葬而已,并无意图不轨之处,还说自己也是送葬一员,巡防营的马明山统领也是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冥坤拱手低声禀报着。
“蔡荃呢?”傅九语调平静的问道。
“蔡大人已经在重牢外等候了。主子放心,冥三已经跟随保护了。”
“老师呢?”
“谢老先生在重牢外等候,且还在唱小福管事写的词。”
傅九微微点头,低声喃喃开口,“是很不错的词,可就是词过于俗气了些,还是得多写写才是。”
冥坤默默垂首,小福管事的词真的已经非常好了。
*****
林小福坐在书苑前的中庭回廊下,身侧是热茶,糕点,手里是一本书。
傅大管事和卫安过来的时候,林小福正看得专注认真。
傅大管事轻咳一声,低声开口,“小福管事?”
林小福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傅大管事,忙站起,拱手,“大管事安好!”
“不必如此多礼,是这样,主子命卫安来传话。”
传话?林小福看向一侧的卫安。
卫安拱手,面无表情的低声开口,“小福管事,奉主子之名,前来传话——万花楼一众女子已经到达重牢外,谢世芳老先生为她们吟唱送葬词,就是小福管事你做的那首词,随后,蔡荃蔡大人,现任阁相王石仁王大人,翰林院院长陈世居陈大人,金陵府衙高冲大人都到场送葬!”
林小福,“……”这是……传话?
卫安说罢,便再次拱手,“主子说,若是今天傍晚皇城无诏令的话,明日,小福管事便可为万花楼一干人等收尸。”说到此处,顿了顿,卫安继续说道,“今日活人葬的不只是万花楼的女子,还有青州血案的生还者,他们正从青州赶来,而金陵学子,以及准备参加三月恩科大考的各地学子也都在赶来,只怕到了下午,人会更多!到那时候,只怕整个金陵都将是漫天纸钱,白布麻衣。”
林小福听着,神色慢慢的严肃了起来。
卫安又再次开口,“主子说,十年青州血案,民怨,民心,都在小福管事的那首词里,但如今有谢世芳老先生在,暂且无忧,只是,主子有两问,第一个问题,小福管事想让青州血案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林小福一听,疑惑了,“结局?血案还能有什么结局?自然是真相大白,凶手伏诛!”
卫安默然,随即躬身拱手,“第二个问题,小福管事是要让大皇子死吗?”
林小福皱起眉头,看着卫安,“这也是九爷的问话?”
卫安点头,“是。”
林小福看着卫安,眉头皱着,肃然开口,“十年前,青州爆发瘟疫,大皇子萧一当时正在青州奉旨调度军粮,可为了逃出爆发瘟疫的青州,不但将军粮调度一事舍下,还将劝谏的青州通判当街砍杀,强行闯关,以至于青州守军三百六十五人惨死,还将瘟疫带出了青州,青州往北的中州,越州因青州瘟疫而死的总共有一千五百人!而此时,北境守军长风军缺粮坚守半月,两万人一一战死,北境被夷族入侵,云州十二城一夜之间落入夷族之手,被屠戮了五万八千三百人!”
说到此处,林小福拱手,“还请卫安大哥转告九爷,林小福区区平民,小小管事,不敢也没有这个本事左右血案结局,但敢问九爷,敢问朝堂一句,十年前青州血案这一条一条数以万计的人命,谁来还?谁来还以公道?十年前青州州令欧阳大人,青州长史方大人为给青州惨死百姓一个公道,一路从青州跪到了金陵,却落了个诬蔑皇亲贵族,罢官抄家,家破人亡,女儿被迫流落风尘的下场!如今金陵万人送葬,漫天纸钱湮灭金陵,那不过是十年前冤死百姓的哭嚎罢了!”
说到此处,林小福喉咙似乎有些哽塞,声音有些沙哑,一字一顿,“不、值、一、提!”
说罢,林小福深深躬身拱手,“望卫安大哥转告九爷一句,自古黑白分颜色!今日做祭问青天!”
卫安深深的看了眼林小福,躬身拱手,态度恭敬,“是!”
说罢,卫安转身几步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旁沉默候着的傅大管事在卫安离开后,看向林小福,见林小福已经坐了回去,但却是盯着外头的细细密密的雨帘发呆,便轻步上前,摸了摸茶壶,冷了,便倒了,又将沸腾的水倒进茶壶,重新泡了一杯,放到了林小福的手边,一边低声开口,“喝口热茶吧。”
林小福回过神来,忙站起,拱手笑了一下,端起茶,“多谢大管事。”
“别担心,相信九爷。”傅大管事低声开口说了一句。
林小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嗯,我知道。”
——他担心也没用,棋局开始,真正的执棋者却不是他,如今的他只是观棋者而已。而九爷,便是那执棋者。
九爷会怎么做?九爷会不会力保万花楼的姐姐们?九爷能不能给十年前的青州血案一个公道?
林小福不知道。
毕竟他对九爷……不够熟悉……在他心底,还有一份对九爷的小小畏惧……
******
细雨绵绵,摘星楼阁楼上,傅九站在窗前,细雨朦胧中,还有不少头束白带,身着麻衣的百姓陆陆续续的朝那府衙重牢走去,细雨中,纸钱洋洋洒洒飞到半空,又被雨打落,落在地上,渐渐的铺满了金陵的街面。
“……主子,小福管事最后就是这么说的。”卫安跪地拱手,低声禀报。
“小福管事可有用茶用糕点?”傅九突兀问道。
卫安一愣,细细回想了一下,拱手恭敬说道,“属下到的时候,只见小福管事正在看书。”
“你回去后告知傅大,让小厨房做些好吃的,好好盯着小福管事用膳。”说到此处,傅九沉默了一下,低声开口,“请百里苍老先生为小福管事诊脉。”
卫安怔了怔,有些迷惑,小福管事看着好像没事啊。
但卫安恭敬应下。
随后,卫安恭敬离开。
卫安离开后,一声苍老叹息响起。
傅九侧身看去,阁楼的小房间里,一高大老者慢步走出。
“……你倒是挺关心这个小福管事的。”老者慢步走到傅九身侧,看着外头细雨下的金陵。
“青州血案,陛下想怎么处理?”傅九避开话题,直接问道。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自古黑白分颜色,今日做祭问青天……十年了,也够久了……”老者说到此处,叹息着转身,慢步离开,一边似乎无奈的开口,“小九啊,有空来寻我说说话。”
傅九看着老者的背影,躬身拱手,“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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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安回了东院,直接就去寻了傅大管事,傅大管事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有有有,我正让老罗做点炖汤呢,晚膳可以用,等牛肉面好了,我送过去,一定盯着小福管事用了。”傅大管事忙说道。
卫安点头,“那我去寻百里神医。”
“百里神医啊,我刚刚请过去了,现在正和小福管事说话呢。”傅大管事说着,笑呵呵的,“主子真是细心,哎,小福管事虽然年轻,可是呀,这身子骨不是特别好,也是要注意的,最近又有些郁积在心的,老神医开了药茶的方子,厨房这边也在煮了。”
卫安愣了一下,随即不解,“郁积在心?”
——小福管事看着乐呵呵的,哪里郁积在心了?
“哎,你不懂……”傅大管事说着,自顾自的摆手进去了,就小福管事说的那些话,那些个数字,就知道十年来,小福管事是一直都记得十年前北境幽州沦陷……
*****
书苑中庭廊下,林小福和百里苍正在对坐玩五子棋。
“哎呦!吃了!我吃了!你输了,哈哈哈!”百里苍高兴的捡起旁边的糕点,放到自己的碗里,一边笑着看向对坐闷闷的林小福,笑容得意,“第三盘了!”
林小福哼了一声,捡回棋子,“再来!”
“哟,再来?成!”百里苍很高兴,这个五子棋的玩法是挺有意思的,一开始他输了两盘,后来他就连赢三盘了,啊哈哈哈!
“你看着康健,但你底子薄。这种天气,你也是要多注意的。”百里苍念叨着,一边下棋,“你可不比那位爷,那位爷啊虽然身体乱七八糟的,但是他修炼了武技心法,比你好太多了!”
林小福哦了一声,看着百里苍,又瞅了瞅四周,凑过去,小声问着,“老神医,九爷的梦魇症怎样才能治好啊?”
百里苍叹气,“要是老朽知道怎么治好就好了,我跟着那位爷,跟了整整十六年了,就是因为这个梦魇症啊。”
“那我看九爷的眼睛一直都是红色的……这个会不会是一种毒啊。”林小福猜测。
“我也做过这样的诊断,毕竟那位爷身体里的毒也不少,但是,那毒恐怕也只是一种小小的因素而已,让九爷发作梦魇症的,是九爷他以前的那些糟心事。是心的问题啊。”说到这里,百里苍叹了口气。
林小福摸摸下巴,那就是心理问题了?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所以留下这个梦魇症?
百里苍看着林小福,神色忽然严肃起来,低声说着,“若是下次九爷梦魇,如果他只是跟着你,安安静静不闹腾的话,那你就让他跟着,尽量让九爷自己清醒过来。”
林小福一听,愁眉苦脸,“啊?您老过来给九爷扎一针不行吗?”
百里苍摇头,神色严肃,“若非情况紧急,我都是尽量避免给九爷扎针的,要知道,用金针将九爷从梦魇中叫醒,对九爷来说,实则也是一种伤害,次数若是过多的话,将来只怕有朝一日,我那金针会失去效果,若是如此,九爷就会深陷梦魇难以苏醒!”
林小福明白了,就是怕九爷对金针生出抗药性嘛。懂了懂了,看九爷现在,应该也不会总是梦魇了!
说到这里,百里苍看着林小福,一脸费解,“说起来,最近九爷梦魇发作的时候都找了你,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北院供奉的祠堂牌位,但后来你去了南苑,他还是找到了你……你以前和九爷认识?”
林小福忙摇头,“没有,没有的,我以前从未见过九爷!”
——他真的从未见过九爷啊!
百里苍抚着胡须,想了想,斩钉截铁,“那就是你和九爷有缘!”
林小福,“……”
——有缘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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