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澄翘着二郎腿，在公交站的公共座椅上坐着，嘴里嚼着一根烤肠，手里还翻看着一本巴掌大的单词书。
最近无论是玩什么，戴澄都觉得提不起兴致了，可能是因为妈妈说的那些话、可能是班上因为中考压力而逐渐紧张的氛围、可能就是因为林知旭不跟他玩了——
让他开始认真地把“学习”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平时吊儿郎当的小混混突然开始用功学习，身边的同学看到总要来调侃两句。戴澄实在是烦得慌，所以学习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人看见，弄得自己好像人设崩塌了似的。
当林知旭出现在身边的时候，他也是几乎下意识地把那本小小的单词手册猛地一合，迅速塞进了口袋里。
林知旭这次站得很近，就在戴澄身前不过半米的距离。
眼见着有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戴澄当然没法再继续坐下去，主动蹦了起来，把老奶奶扶着在公共座椅上坐下之后，他就不得不跟林知旭站到了一起。
他挽起双臂抱在胸前，把脸撇到了另一边，晃悠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不去搭理林知旭。
但是站着站着，戴澄又忍不住想去看看林知旭，有段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的嗓子好点没有。
这头戴澄还在偷偷摸摸地朝林知旭瞄着，那一头，林知旭却完全不为所动，他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物理知识手册，全神贯注地默读着。
看着林知旭心无旁骛的样子，戴澄就觉得自己的关心又有点多余了，于是也伸手掏出了单词书，开始背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人来人往的公交站里，开始了一场无声的自习。
戴澄背单词，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的思绪暂时从林知旭身上抽离出来，却不知不觉地沉浸了进去，连林知旭什么时候上车走了都没有发现。
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上，但这次短暂的相遇还是微妙地改变了戴澄的心态——
他开始不再那么遮遮掩掩地偷摸着学习了，哪怕有同学来调侃他，他也照单全收，时间长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也就没人再说他的闲话了。
每当他犯懒的时候，林知旭过往无数次戴着厚厚的眼镜、将脸埋在书里苦学的模样，就会浮现在他眼前，仿佛在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地敦促着他。
全情投入的感觉很充实，让戴澄对时间的感受也变得迟钝了。他原本以为，被补习填满的最后一个学期会很难熬，却没想到，到了中考前停课的时候，他居然会觉得这个学期实在太短，让他来不及把所有缺失的知识点都补上。
母亲对他这个学期的表现很有信心，并且告诉了他一个重要的人生道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戴澄深受启发。
中考这天，在考场门口跟妈妈击掌加油之后，戴澄便深吸了一口气，振奋精神走进了考场。
一个非常微妙的巧合在于，戴澄抽到的考场，刚好就是被无数人挂在嘴边的那所大名鼎鼎的市一中学。
除了中考抽中考场之外，像戴澄这样的学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入这所学校的校门。
这座漂亮的新校区是市一不久前才建成的，一切都崭新且先进，路过实验楼的时候，戴澄抬起头来看了看——在这栋7层教学楼的楼顶，居然还坐落着一个天文台，那半圆形的可移动天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简直是光芒万丈。
整个市里，只有市一才有这样奢侈的设备。
林知旭以后就会在这里读书吗？戴澄禁不住想到。
尽管他跟林知旭已经有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说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戴澄还是会想起他。
如果不是因为突然生病，他现在应该早就被这所学校特招了，可现在……他或许还在市里的不知道哪个地方，跟戴澄一样，在为争取自己的未来而努力着。
戴澄一开始对林知旭的不满，早已随着时间满满消退了。
再加上……林知旭之前在他过生日的时候送他的那本标满了重点和注意事项的“学霸笔记知识大全”，在整个初三下班学期，真的是帮了戴澄大忙。
如果中考结束之后还能有机会的话，戴澄真想好好谢林知旭一下。
第一场考完之后，戴澄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语文向来都是他最擅长的科目，这次发挥也不错，甚至连作文都写得很顺手，他走出考场的一瞬间，甚至有种这次说不定能考上个语文单科状元的错觉。
散场的时候，他遇到了不少同考场的同学，大家互相招呼着，有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对起了答案，戴澄赶紧捂着耳朵跑开，一个字也不敢多听。
在汇集了全市各个学校学生的人流当中，戴澄无意间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但是又不敢确认，于是他快跑两步追了上去。
跑近了之后，戴澄这才看清楚了那人身上的校服：“果然是你……”
他居然跟林知旭抽到了同一个考场。
但是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戴澄却又犹豫着放慢了脚步，不敢追上前去打招呼。
打招呼的话，说什么好呢？好久不见？——可是不久前在学校还碰见过呢，虽然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林知旭当时究竟看见他了没有……林知旭会想在这种时刻见到他吗？会影响到他考试的心情吗？
戴澄就这样一直隔着一段距离，若即若离地跟在林知旭的身后，顺着人群的潮流走出了考场，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上，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在路口分别，向两个方向走了出去。
然而，出乎戴澄意料的是，他们第二次的相遇居然来得这么快。
到了第二天考试开始之前，戴澄就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看到了正埋头翻着透明文具袋的林知旭，戴澄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忍不住探头看了看他在翻些什么。
这一看，戴澄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林知旭的文件袋里一片脏污。
似乎是某支水笔漏了水，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笔，居然能漏得整个文件袋里全都是黑色的墨汁，把所有的尺子、草稿纸、橡皮都染了个透。
只有他的准考证拿在手上，才免于了这一劫。
林知旭捞出了文具袋里的尺子，甩着上面的墨水，却弄得手指上都沾满了黑墨水。
从考场开门到开考打铃之间的时间其实非常有限，现在已经来不及出门重新置办一套文具了，戴澄看着林知旭那副笨拙的样子实在着急，于是原地一跺脚，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拽住林知旭的手腕就走。
林知旭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戴澄立刻回过头来，坚定地握紧了他的手腕，说道：“去洗手间洗一下墨水，快点。”
说完，戴澄便带着林知旭直奔最近的一间洗手间，把他推到洗手池前，让他赶紧把手洗干净，自己则从他的文件袋里挑出还能用的东西，放到水龙头下疯狂冲洗，不能用的废笔废纸之类就果断扔了。
收拾得差不多之后，戴澄又从自己的草稿纸里撕了一半下来，抽出自己备用的水笔，在草稿纸上试了试，确认出水正常之后，就一起递给了林知旭。
林知旭甩着手上的水，眼神复杂地看着戴澄。
“快拿着啊，发什么呆。”戴澄抓起他的手，把纸笔塞到他的掌心里，然后就赶紧转身，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考场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冲林知旭高声喊道：“考试加油！”
等戴澄气喘吁吁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时，第一遍铃声刚好响起，戴澄还没来得及怎么细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就赶忙接下了老师递过来的试卷。
等他再见到林知旭，就已经是考试最后一天的事了。
等考完最后一门试出来，戴澄已经一个脑袋两个大了，他只觉得大脑缺氧头晕眼花，连别人在他耳旁说话，他都得反应个一时半刻的才能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当林知旭在学校门口拦住他，把他借出去的笔还回来的时候，戴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什么东西……”戴澄愣愣地看了一眼递到自己眼前的笔，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林知旭，傻乎乎地问道：“你给我笔干嘛？我都考完了。”
“还给你。”林知旭说。
听到林知旭那完全陌生的声音，戴澄这才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手术影响到了变声期中的林知旭，让他的变声期提前结束了，他现在的声音浑厚低沉，虽然远远不能说是难听，甚至称得上有点磁性，可怎么听都是个成熟男人的声音，与眼前林知旭这苍白瘦削的少年外形完全不搭。
似乎是看出了戴澄眼神中的诧异，林知旭闭紧了双唇，更不愿意说话了。
戴澄看了看他，想要接下那支笔。
可手刚抬起来，戴澄又忽然想到，如果现在接下了这支笔，以林知旭的性格，他很有可能连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扭头就走了。
今天之后，他们还会有机会见面吗？
想到这里，戴澄的心跳像是空了一拍，伸出去的手也顿了顿，突然一个拐弯，绕过了那支笔，一把捉住了林知旭的手腕：“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的话，就请我喝杯奶茶吧。”
林知旭不明所以地看向戴澄。
戴澄咬咬牙，坚持道：“那就我请你吧，我不管，你必须来。”
说着，戴澄就拽着林知旭的手腕，一头扎进了散场的拥挤人群里。
“喏，这杯给你，你不吃甜，这杯是茶底不加糖的。”戴澄在考场对面的奶茶店里买了两杯“必胜爆珠”奶茶，把还没开封的那杯递给了林知旭，自己这边则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吸溜起杯底的珍珠了。
“谢谢。”虽然戴澄不计前嫌，表现得很坦荡大方，可林知旭的道谢还是说得有些不大自在。
“跟我客气什么。”戴澄摆摆手，一边嚼着嘴里的珍珠，一边偷瞄向林知旭的脖子。
他的喉咙下面横着一条细长的刀口疤痕，随着他吞咽奶茶的动作而上下起伏着，光是看着这疤痕的位置，戴澄似乎就已经能够想象出那刀口被切开时的凶险和恐怖。
看着看着，戴澄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都变得逼仄起来，连Q弹的珍珠都不香了。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应该好多了吧……”戴澄斟酌着措辞，生怕自己不知道哪句话又会惹到林知旭，会让两个人再次不欢而散。
“嗯。”林知旭低下头，“已经没事了。”
“哦。”戴澄也低下头。
两个人之间，就这样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戴澄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一脑门的问题想要提问，可是一张嘴却变成了：“对了，你换新手机了吗？手机号，可以给我吗？”
“没有。”林知旭说。
“哦……”戴澄有些泄气，虽然林知旭的回答并不算拒绝，可他的心里却并没有变得好受一些。
看到戴澄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林知旭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其实我……”
“那你要不要……”戴澄也在同一时间开口，两个人的话重叠在了一起，于是又同时停了下来。
眼见着林知旭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戴澄便接着说道：“我是想说……你……要不要再来我家玩一次？我妈妈很久没见到你了，我、我也……额……”
“……”林知旭沉默着。
“因为你是我初中时期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戴澄挠挠头，总觉得说“想要珍惜你”之类的话太肉麻了。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道：“对了，我，我还买了好多游戏，还没来得及玩呢，还等着你帮我通关呢！”
林知旭原本也怕戴澄再往下说什么煽情的话，他实在是不太擅长应付那样的场面，戴澄找了个借口，反而让他也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戴澄咬了咬唇，接着问道：“你，你会来吗？”
林知旭垂下双眸，点了点头。
“真的？”戴澄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一下就把之前的小心翼翼给抛到了脑后，激动地抓住了林知旭的袖子，急忙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今晚好不好？我妈妈说会做好多好吃的在家等我！游戏机也会帮我打开的！”
“我今晚要回家。”林知旭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我爸会来。”
“哦哦……那也没关系！明天？后天都可以！”戴澄得寸进尺，直接揽住了林知旭的胳膊，说道：“没事儿！暑假还很长呢！哪天我都可以！”
林知旭用吸管捣了捣杯底的珍珠，点了点头，说道：“后天吧，后天中午。”
“一言为定！”戴澄举起手，作出要跟林知旭击掌的架势。
林知旭看了看他的手，端起奶茶扭头就走。
“诶？诶，一起走啊……”
哇！30章了！一个里程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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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起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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