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晚,戴澄的电话已经接不过来了。
他干脆关掉了手机,裹上厚厚的外衣,顶着凌晨晦暗的天光,自己步行到最近的一家公安局报了案。
早晨银行一开门,警察就带着戴澄去检查了他名下的所有资产。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许多原本存在他名下的资产,都在近两三年里被陆陆续续地转移了。
戴澄的所有个人账户都授权给了盛小月管理,这么多年来,他甚至连自己银行卡的卡号都不记得。现在又联络不上盛小月,戴澄自己根本没办法给警方和银行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警方联系了戴澄所属的经纪公司配合立案侦查,让戴澄留下必要的信息之后,就让他先回去了。
于是这天的开工,他不出预料地迟到了。
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加上一夜没睡,在节目录制过程中,戴澄时常心不在焉,频频走神,大伙儿对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先前对戴澄还算得上亲切的那个剧务小姐姐,像是料想到了他可能面临的窘境,午休时,还给他单独拿来了一份盒饭跟水。
接下盒饭的时候,戴澄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感激地看向剧务小姐姐,道歉道:“真不好意思啊……我……我这两天……状态都不太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剧务摆了摆手,在他对面的塑料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在所有参加节目的明星里面,你已经是麻烦最少的了。”
戴澄拆一次性筷子的手顿了顿,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没什么光彩的笑容:“谢谢……”
“真不是场面话。”剧务说道,“你不叫苦不叫累,也从不因为挑战太难就要求编剧改剧本。”
“……”戴澄吃了一口还温热的米饭,干笑了一下,“都是我该做的。”
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抱怨,可他心里知道,自己如今没有资格抱怨,就算他说不想做,也没有人会听。
“大家对你摆脸色,其实不是觉得你做得不好。你人好说话,没脾气又没架子。”剧务歪了歪脑袋,看向戴澄:“他们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
剧务注意到了戴澄的愣怔,咧嘴冲他笑笑,解释道:“这里的人,平时被那些大明星欺负惯了,敢怒不敢言,都是怂货。遇到个比自己还怂的,抓到机会就要欺负回来。你在这儿,就是个靶子。”
戴澄咬住嘴里的筷子,愣愣地看向剧务。
“别这样看着我。”对方摆摆手,“我是要退啦,所以才跟你说实话的,这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你要走了?”戴澄急切地追问,好像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剧务今天离开了剧组,娱乐圈明天就要毁灭了一样。
“录完这个节目就走。”剧务的脸上流露出轻松的笑容。
“那,那你还会继续做剧务吗?”戴澄问道。
“不做咯。”剧务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我爸妈年纪大了,我回老家考个在职研究生,在父母身边也方便照顾。”
“……”戴澄闻言垂眸,看向自己盒饭里软踏踏、泛了黄的西蓝花,轻轻“嗯”了一声。
“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戴澄轻声说道。
“说。”
“你一开始,为什么会想到来做剧务呢?”戴澄小心地看向她。
“嗯……”剧务抬起头来,像是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我一开始……也是抱着扬名立万的梦想吧,想着总有一天要拍出属于自己的大作。”
“那现在呢?”
“现在?”剧务释然地笑笑,“我发现我压根就不是那块料啊,我既没天分,又没毅力,连努力都没人家肯下功夫。就我这资质的,能出头才有鬼了。”
戴澄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
“我这可不是自暴自弃啊,只是认清现实了。”剧务冲他眨眨眼,“这叫浪子回头。”
戴澄也附和地笑笑,似乎也被她话中的洒脱感染了,真诚地说道:“希望你以后天天都这么开心。”
“谢谢!”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了,剧务把开心都写在了脸上,直到看见戴澄没动几口的盒饭,才又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不吃饭呀?不合胃口?”
戴澄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对了姐,我还能麻烦您个事儿吗?”
戴澄拜托剧务帮他外出跑了个腿,到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并且用新号码给妈妈和警察发去了自己换号码的消息。
这么一来,禁不住妈妈一番盘问的戴澄,很快也就交代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隔着电话,戴澄似乎都能想象到,妈妈在另一头拍案而起的模样,最后,妈妈只丢下一句“等着我”就挂断了电话。
戴澄来不及说什么,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里为给妈妈添麻烦而自责,可是又因为妈妈如此坚定果断的支持而感到安心。
母亲赶过来还需要些时间,在她抵达之前,警察的电话就先到了。
戴澄下了节目之后,立刻独自前往了警局,警方将事情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的账户里开始出现异常转账的情况,最初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那个时候,盛小月拿他的钱打回乡下老家里,给家里修了新的自建房和水泥路。
戴澄点点头,说道:“那个时候我知道,是我愿意主动借钱给她的。那时她弟弟结婚,家里急用,我就答应了,想着来日方长,所以也没有着急催她还。”
警察点点头,神色如常,似乎早已见惯这样的情节:“是的,我们也查到,半年后,她还清了欠你的这笔借款。”
可戴澄的慷慨,却并没有换来盛小月的尊重。
两年前,她交了一个业内的男友,为了包装打扮自己,她花光了丰厚的工资,大量购入奢侈服装和饰品。
两人交往后,她开始大手大脚地包养男友,即便男友迷恋网络赌博,她也毫无底线地纵容。
需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而戴澄这样的好说话,让盛小月也越发地得寸进尺,从一开始还有借有还,到后来拖欠甚至不还,乃至于不问自取。
之前对赌协议的失败赔偿,就是盛小月开始暴露的前兆。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会想办法还钱,其实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她以戴澄的名义在外借贷还钱,一边拖延自己的燃眉之急,一边筹备跑路国外。
对赌失败,不请助理,神秘的电话,突然开始接触贺总这样的金主……在谎言破灭之前,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可戴澄却对此毫无察觉。
“我们查到,盛小月上周已经持护照外逃。”警察说道,“目前您这边需要做的,就是先把自己名下的资产和欠债梳理清楚,部分欠款或许可以通过起诉确认其归属,未必全部都需要你来承担。”
“好,好的……”戴澄的脑袋里面一团乱,警方的效率很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这同时也说明了,从一开始,盛小月就没怎么掩饰过自己的行为。
怎么这么蠢。戴澄抬手用力打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蠢到家了。
戴澄,你真是蠢到家了。
就因为盛小月曾经从流氓的棍下救过自己,自己就对她无条件地信任,哪怕是被她亲自送到贺总那样的人渣手里,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已经在娱乐圈待了这么久,他早该知道,真心换不来真心,信任换不来忠诚,软弱只能让人觉得自己好欺负。
他无条件的信任,只会让盛小月觉得,偷他的钱甚至不需要遮掩。
他怎么这么蠢。
警察看出了他的懊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伙子,你还太年轻,容易轻信,别太自责。”
戴澄摇摇头,手握成拳,攥紧了自己的委屈和愤恨。
他那么信任盛小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娱乐圈的纸醉金迷,居然能够那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的底色。
它让盛小月铤而走险,让自己遍体鳞伤。
戴澄抬手捂住了自己冰凉的胃部,好像生吞了一颗顽石一般,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不上不下地,哽在胸口,让他郁结难忍。
戴怡君一下飞机就直奔警察局,在接待室里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上来先是劈头盖脸地质问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自己。
可是当她看清儿子消瘦憔悴的面庞,整个人黯淡得像是灵魂都被抽走一般时,才心疼得不忍再骂。
“傻孩子……”戴怡君将手包往地上一扔,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自己瘦成了皮包骨的儿子,抚摸着那嶙峋的肩胛,心疼地问道:“妈妈的宝贝,怎么瘦成这样了?”
比起上次离开家的时候,戴澄在剧组里被折磨得简直瘦掉了半个人。
戴澄本想忍住不哭的,可是听到母亲关切的声音,心里紧绷的弦瞬间崩断,哽咽道:“妈……”
“快让妈妈看看。” 戴怡君抱了他一会儿,又捧起他瘦到脱型的脸仔细看了看,蜡黄的皮肤、疲惫的双眼、青灰的面色——比起人,更像只游魂野鬼。
“妈妈……”戴澄干裂的双唇张开,呼唤一声。
“我的儿子……”母亲再次抱紧了他,“你怎么成这样了,我的宝贝……”
“妈妈……对不起!”戴澄也抱紧了母亲,像小时候一样,将脸埋进了妈妈的怀里,任由眼泪不争气地留下来,“我没用,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傻儿子。”妈妈抚了抚他的头发,声音轻柔地安慰道:“你是妈妈身上的肉,你的事就是妈妈的事,怎么能说麻烦呢……是不是?”
“嗯……”戴澄的声音彻底被哭泣摧毁,嗡嗡地都化作泪水,浸入妈妈的衣襟。
见到这对母子俩相拥而泣的模样,旁人也不禁有些动容,一位女警取来纸巾,无声地递了过去。
戴怡君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特地叫来的私人律师和会计,刚一落地,一行人还没来得及了解案情,就被这母子情深的场面深深震撼了。
戴怡君平时在公司里很少谈及私生活,尤其是家人。
虽然公司里的大家都听说过戴总家里有个儿子,但没人知道就是那个电视上的明星戴澄。更没人知道,戴总这么一个雷厉风行的职场强人,也会有这么感性的一面。
“宝贝,好了,妈妈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戴怡君接过女警递过来的纸巾,轻轻放开儿子,抬手擦去了他脸颊上的泪水,“相信妈妈,好吗?”
戴澄从朦胧的视线中看向母亲的面庞,点了点头,随即又惭愧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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