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首发
文/2025.1.23
法国东南部，巴黎时间20点34分。
云幕低垂，下着小雪。
姜映冬站在雪地里，单手举着摄像机，浑身上下瑟瑟发抖。
她吹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对着同样站在雪地里的新娘和新郎道：“男方再把手抬高些，搭在女方的肩上，手肘不要外翻。”
过了几秒。
“对，就是这个姿势，别动。”
“来，三二一。”
“咔”的一声，最后一张婚纱照拍完，她今晚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
近年来多了不少结婚人士来到这阿尔卑斯山山脚下拍摄婚纱照，说是只要在那儿定格下美好的瞬间，彼此就能爱对方一辈子。
姜映冬每每听到这些话都不以为然。毕竟人们只是口头说说，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多少人呢？
反正她是一点也不相信。
哪怕她曾经有多么向往这里。
“崔时寒，还愣着干什么，我拍完了，收工了，我们回去吧。”姜映冬边裹着围巾边对不远处的人道。
那个叫崔时寒的男人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
那一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他打了个喷嚏，鼻子瞬间通红。
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映冬继续喊他的名字，但他的反应越来越迟钝，甚至，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
“崔时寒，你被木头人入侵大脑了吗？我好冷啊，你还不快跟我一起回去。”
“再不走雪就下大啦，我可不会罩着你，你衣服湿了也别往我身上蹭。”
“喂，不听我话信不信我拿雪扔你。”
像是电流流过心脏深处，崔时寒猛然闭上双眼，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将他吞没，将他尘封。
怎么会呢？
他明明已经画的十分完美了，完美到他们可以永远这般走下去，中间不可能出差错的，不可能。
她是喜欢这里的，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原本天衣无缝的画面变得漏洞百出，他后怕地跪倒在雪地上，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好奇怪，他现在连雪的温度都感受不到了。
崔时寒努力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夜空一秒一秒的变苍白，她一点一点的变残缺。
不要，不要。
他伸手去抓，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极速的衰老，面容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眼睫间的霜花不会再晕染开，崔时寒一呼一吸渐渐微弱。
他想起，她以前总说冬天坐在壁炉旁听着里面劈里啪啦的火苗声很舒适。
对此，他笑而不语，觉得她天真烂漫又盼望着能和她一起。
后来，他实在想不到那些火苗成为了最后陪伴她的东西。
在最悲凉的冬天碰上了最灼热的灵魂。
这世间，人们总把两个人的相遇当作缘分，离别当作命运。
他们的羁绊应该从那时便开始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崔时寒一直对冬季过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冬字。
姜映冬，姜映冬。
你像是一场梦。
苦海无涯，唯有自渡。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了？
一刹那，阿尔卑斯山离他远去，她笑着朝他挥挥手，像是在说：“崔时寒，我别无所求，只想和你淋一场雪。”
一场走到生命尽头的雪。
恍若间，崔时寒看见十八岁的自己翻开一本厚重的本子，从第一页开始描绘，临摹，一笔一画都倾注了无解的思念。
只有这样，才能与她见上一面。
一页又一页的纸张割裂在凛凛风声中，他年华垂暮，安静地坐在老旧的桌台前，手里握着一张泛黄的小纸片，破损到上面写着的字都看不清了。
崔时寒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久到他永远醒不来。
......
追溯过去，天空下着绵绵细雨，滴答滴答。
“姜映冬，你上辈子是蜗牛吧，让你去买个酱油好半天都不回来，我告诉你，你别仗着自己小小年纪有几分姿色就到处在外面勾引男人。”
电话那头的女人污言秽语，姜映冬面无表情的听着，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这种出口伤人的态度。
“你哑巴了吗姜映冬，说话！”
“知道了，挂了。”姜映冬把手机揣回兜里。
走过这个十字路口就到她家了，在等红绿灯时，一旁的小孩拉着妈妈的手，不停的追问：“妈妈，我们这边什么时候才能下雪啊？”
妇人听闻笑了下：“南方这边没有雪，只有潮湿的雨和刺骨的风。”
姜映冬脚步顿了顿，瞅了他们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
南川这边一年四季如春，除了冬季多雨需要穿一些厚衣服，其余的季节姜映冬都是单衣加外套，没有过多的修饰。
不过，方才那小孩提到了雪这一字，姜映冬倒是很想去北方看看雪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感如何，是不是很软很冰。
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想着想着，绿灯亮起，她思绪回神，迈步向前走。
巷子口，昏暗的路灯将少年的影子拉长，他带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低到只能看见一张叼着烟的嘴巴，呼出的烟雾缭绕在空气中，一圈一圈的飘到姜映冬眼前。
她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想绕开他走回家。
“姑娘，买花吗？”
少年出声，嗓音清澈，周身的空气却是冷得让人不适。
“不了，谢谢。”姜映冬很快道。
大晚上，这个年纪能混成这样的只有嗜好不良的人，姜映冬知道，她害怕惹上是非，所以她选择避开这场莫名其妙的相遇。
哪怕她心地再善良也好，她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两个人擦肩而过，就在姜映冬以为他就此罢休时，身后响起了追赶的脚步声。
“姑娘，要花吗？免费送你。”
姜映冬不明所以，回头道：“为什么免费送我？你是谁？”
少年刚刚弯腰屈腿靠着墙，而现在却是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紧握的花一直保持同一姿势，变都没变过。
姜映冬这才察觉出这人很高，起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她怕自己的透明雨伞戳到他下巴，于是，她后退了好几步。
没有人知道崔时寒眼里的温柔与心虚。
“我是谁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
姜映冬从小到大都没对一个陌生人聊超过三句话，他是例外。
这人好生奇怪。
“花才重要。”
“可我不敢要，谢谢你的好意。”姜映冬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
崔时寒抿起嘴，有点不知所措。
“姑娘，我不是坏人。”
他的声音低落又沙哑。
现在轮到姜映冬六神无主。
她选择逃，逃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让她撞见这个少年。
姜映冬没有收下，她很冷淡，一句话也没抛下就走了。
直到那个瘦弱的背影在巷子里聚成一个黑色小点，崔时寒才摘下鸭舌帽，眉眼尽是淡淡的茫然。
......
南川二中。
下课铃刚响，苏芊毓便拉着姜映冬跑下楼梯，直奔校门口。
“芊毓慢点，我膝盖有点疼。”
苏芊毓放慢了点速度，语速快道：“叫你冬天多穿条裤子你不听，现在好了，膝盖被冻着了吧。”
姜映冬没有反驳她的话。
她不怕冷，觉得穿两条裤子没什么必要，况且，这种情况又不是冬天才这样。
苏芊毓以为姜映冬默认了她的话，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今天是苏芊毓在网上结识的一个男朋友来学校看她，还说要给她带一束特别特别大的鲜花。苏芊毓知道后，心慌意乱的不行。
第一次面基，她怕一个人面对他会尴尬，所以，她就把姜映冬拉上，有个伴就无所畏惧了。
姜映冬对此毫无波澜，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苏芊毓男朋友能给她带多大的鲜花。
想象是想象不出来的，只有眼见为实的东西才是真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苏芊毓一个人都抱不住那捧耀眼的玫瑰花。
他们谈的情话姜映冬压根没听，她就站在一旁踢着路边的石子，自娱自乐，等到苏芊毓聊完她们再回教学楼收拾书包，打扫卫生。
“我的天哪小冬冬，我第一次收到这么这么这么大的玫瑰花。还好我爸妈去出差了，等他们回来时，这花也许就凋零了，那么他们就不会发现我早恋的事。”苏芊毓笑嘻嘻地说。
姜映冬也跟着笑了下：“挺好的，我还没被别人送过花呢。”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响。姜映冬侧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顾着说话没看路，撞到人了。
“抱歉同学，我不是故意的。”她蹲下，把一张一张试卷捡起来叠好，无意间，她瞥见了一张语文试卷上，写着一个特别醒目的班级和姓名。
高二三班，崔时寒。
好耳熟能详的名字。
姜映冬脑子一转，这不是次次语文年级倒数的的男生吗？
她能印象那么深刻是因为有一次语文考试填答题卡，崔时寒的考号涂成了她的考号，导致了那场考试姜映冬有两个分数。
一个138分，一个45分。
姜映冬一直奇怪他为什么会填错考号，明明两个人的数字完全不一致，难道就因为他当时坐在自己后面吗？
“没事。”
两个字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姜映冬递给他后，多瞄了他两眼。
五官端正，眉眼干净，头发是标准的学生头，穿的校服扣子全扣上，完全一副好学生样。
有些人看着透出清澈的愚蠢，实际上就是混世魔王。
这句话姜映冬一直记得很清楚，因为从高一时期就开始流传出来。
这是对崔时寒的评价，像一颗芝麻汤圆，外面白的，里面却是黑的。
他们两个从未有过交际，这算第一次。
崔时寒没正眼看她。他重新抱回姜映冬递过来的试卷，独自一人走下了楼梯，背影单薄，略显孤寂。
两人就这样背道而驰，谁也没有回头。
而特殊的是，崔时寒记下了她的那一句无意说出口的话。
“挺好的，我还没被别人送过花呢。”
他笨拙，他无知，他在想能用什么方式大大方方的送她一捧鲜花。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怪他太傻，竟忘了她的性格本就如此。
雨还在下，他站在雨中，雨水淋湿了那捧玫瑰花，那滴血似的颜色显得更加艳丽无比。
他们的距离能否再靠近些呢？
该怎么做才能不做陌生人？
高一开学那天，艳阳高照，她站在他旁边晕倒了，是他背她去医护室找医生，她醒来后什么都记不清了，以为是老师的功劳，也没有同学和她提起。
高一月考那天，她坐他前面，她发现自己忘带橡皮擦，于是拍他肩膀找他借，而他看见了她的考号，也不知怎的就记在了脑海，迷迷糊糊的涂了在答题卡上。
高一运动会那天，太阳火辣，他看见她跳远完在揉膝盖，以为扭伤了，于是他偷偷放了瓶铁打在她的抽屉，可她没来，后面铁打不知所踪，应是被谁拿了。
高一元旦跨年那天，学校组织放烟花，她放了个礼炮把自己吓到，说这个没有仙女棒好玩，他听到后替她拿了根过来，再一看她手里已经有别人送上的仙女棒了。
崔时寒也觉得自己奇诡，为什么会对一个女生如此上心。明明他们以前从未见过。
直到高二劳动课那天，3班4班同一时间打扫，姜映冬弯腰时，崔时寒捕捉到了她脖子上挂了一块廉价的玉佩，没有光泽，纯青白色。
一瞬间，幼时的记忆涌上脑海，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阿伍，你把我红绳扯烂了！”
“赔你就是了，哭什么。”
“这可是我阿婆留给我的，她以后要靠这个来找回我。”
“可你阿婆已经不在了呀，我们以后都要在这里长大。”
“我不管，你赔我一个新的。”
“那我赔你一个挂脖子上的玉佩，这样就不怕被人扯掉了，行吗？”
“好吧。”
......
阿伍，姜映冬。崔时寒，姜映冬。
我是阿伍，你幼时在孤儿院最好的朋友。
他从小被父母抛弃，无名无姓，被人捡到送去孤儿院，他是院长收养的第五个孩子，所以赐名阿伍。
过了一个月，来了个同龄女孩子，院长说她有名字，叫姜映冬。
映冬，寒冷中的希望之光。
她冰雪可爱，惹人喜欢，他和她最快打好交道，每天晚上都躺在院子里一起看月亮数星星。
每当孤儿院有福利时，他们都是彼此分享，绝不独食。
玩的游戏都是他们两个固定组队，耍得别人手足无措。
“阿伍，快来这边堵他们。”
“来啦。”
“阿伍，我想吃烤红薯。”
“你等着，我去偷偷拿一个过来给你吃。”
“阿伍，你为什么没有名字呀？”
“因为我生下来就没有。”
“阿伍，那你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或许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渡船过来的。”
“阿伍，那我们是坐在了同一条船上吗？”
“嗯，我听老一辈的说，这叫缘分。”
......
相处的三年下来，唯一吵架的就是玩老鹰捉小鸡时，他不小心把姜映冬戴在手腕上的红绳扯烂了。
姜映冬哭得猛，他安慰着说要赔她一个不会掉的玉佩。这下她不哭了，眼睛红通通的望着他不说话。
那年他七岁，不能偷偷溜出孤儿院。因此，他帮院长干许多活，把囤到的钱都交给院长，让他帮自己买一个适合价位的玉佩回来。
院长说到做到，他收到后刚给姜映冬带上就得知有一对男女来这领养一个女孩，他们选中了姜映冬，姜映冬还没来得及跟他道别就被带走了。
这一走，他们就再也没见过。
后来，他在九岁时被一位高龄老人领养回家。
老奶奶说她老伴死的早，儿子早些年也出了车祸，她无依无靠，也想给他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老奶奶姓崔，于是他也姓崔，她是在冬季第一个节气出生的，于是他叫崔时寒。
三年后，崔时寒十二岁，崔奶奶逝世，至此，他又变回一个人的生活。
没人管的日子里，崔时寒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
这种混乱的状态直到他入高中背一个女孩去医护室开始改变。
过去的画面转瞬即逝，久别重逢，没想到是这个逢法。
原来，不是素未谋面，而是相识已久。
崔时寒很早就忘记了这回事，直到她的出现，玉佩的出现，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未曾遗失这段记忆。
所以，雨天的夜晚里，她问他：“你是谁？”
我是阿伍，你最好的朋友。
我是崔时寒，你认识的陌生人。
两种方式，他都开不了口。
以前的阿伍已经不复存在了，而现在的崔时寒是个孤僻，隐忍，支离破碎的少年。
姜映冬是没有理由将这两个人拼凑在一起的。
哪怕她现在仍然带着那块玉佩，也不知是不是在等着阿伍回来找她。
还是说取下来就不习惯了。
可是他们之间甚至都不曾有过诺言。
崔时寒一点点的摸清自己复杂的情感，这不是普通的念想，更多的是懵懵懂懂的喜欢和无时无刻的在意。
可惜她不知道。
幸好她不知道。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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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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