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现存记忆来看，杨雪繁的家庭关系就像一出豪门狗血大戏，母亲跟父亲是联姻，父亲出轨，母亲死于这个缺乏阳光的时代最常见的病症——抑郁症，父亲迎娶小三进门，还带着一个私生女。
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杨雪繁才刚刚过完6岁生日。
如果说上辈子她与长辈是一出爱恨交织的狗血虐文，那这辈子，她跟父亲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纯恨。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哪一出戏更颠。
调解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踱步进来，头发斑白，神色严肃，看见他的脸，有一首歌在杨雪繁的脑袋里自动唱响——
为所有爱执着的错，为所有爱执着的伤……
她的亲爹，周栋。
杨雪繁咳嗽一声，等男人在面前站定，缓声道：“爸爸，好久不见。”
她的神情藏在阴影里，显得阴鸷而冰冷，周栋微微皱眉。
“咳，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联系？”
“呵呵，”杨雪繁抬头，她在笑，笑容没有阴霾，“我认为您不会想要我的联系，没想到您会亲自来接我。”
周栋敲了敲桌面：“既然不打算联系，那就别让人知道你回来了。”
“我死在外面你比较满意？就像我妈妈那样？”
周栋的脸色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转移话题：“走吧，回家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呵，这老登！
杨雪繁站起来，门外，谭朔把一个纸袋递给她，里面装着她的衣服，杨雪繁道谢，这人居然还客客气气送他们出了门，也不知道是讨好她还是讨好她爹。
上车后，因为有司机，周栋看上去变得和颜悦色了一些。
“你跟谭朔是朋友，也算是有点用。”
朋友？
杨雪繁眨眨眼，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我跟他不算很熟。”
周栋坐在副驾驶，看了一眼后座的大女儿。
“那也正常，调查科的人都古怪得很，没人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那当然古怪，刀尖舔血，三天两头乱杀仿生人，能正常的更可怕，大概已经是疯子了吧。
“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后天入职环保部门，在防卫科。”
“哦，在甲子区念完书，考回来了？”
杨雪繁但笑不语，默默接下大学毕业返乡考上公务员的人设。
地下ECO的土地寸土寸金，楼宇密密麻麻，再没有别墅之说，周家在戊戌区市中心的顶级小区拥有两层四百平的房产，这已是顶配。
周栋送杨雪繁到小区后，离开去周氏集团，杨雪繁独自回家，家中空无一人，只有机械保姆定时清洁的声音。
杨雪繁站在阳台，四十七层，宽广的视野，湛蓝的天空，却没有阳光，没有云，也没有雨水，只是一片死寂的蓝，八个小时的蓝与十六个小时的黑构成了地下时代的一天，没有任何变化。
莫名的，杨雪繁打了个寒颤。
“杨小繁，给我把窗帘拉上，打开客厅的灯。”
“好的，拉窗帘开灯，请确认。”
“确认。”
窗帘缓缓拉紧，这个宽广的大平层也变得苍白、静谧。
杨雪繁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茶几的边缘，一寸一寸，到三分之二处，摸到一处深刻的凹槽，停下。
过去的记忆一点点苏醒，那是被杨雪繁忽视的角落。
怎么会忽略掉呢？明明是无法修复的痕迹，那是杨雪繁十二岁，拿刀砍下的痕迹。
她对面站着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杨小繁。”
“怎么了？姐姐。”
“我在这里自言自语，会有其他人听到吗？”
“杨小繁刚刚检查过这个房子，没有发现具有录音效果的装置。”
杨雪繁又叫了她一声：“杨小繁。”
“怎么了呢？姐姐。”
“我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
“你说执行我的命令，但你不是全能的，说到底你不过是能控制一切用电力发动的机器，是吗？”
“是这样的，我能控制电力机器，我也只会执行姐姐的命令。”
“仿生人的机械大脑也需要电力才能思考，是吗？”
“理论上如此，地底世界的电场无处不在，没有电场，整个世界都会瘫痪，供氧、供暖系统停止，全人类都活不过二十四小时，所以您无需担心您的大脑会罢工啦。”
“我不担心这个，”杨雪繁笑起来，全人类一起死，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我担心，你是不是也可以控制仿生人的机械大脑？你能不能控制我的大脑？”
她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如果杨小繁能出汗，此时她已经流了一身的冷汗了。
“不、不可能的，姐姐……您的权限远高于我，我、我是您的妹妹，只有您控制我，我不可能控制您的！而且大脑是独立的系统，只需要汲取电场的电力就可运行，我无法控制任何一个仿生人的大脑！”
杨雪繁收了手，不置可否地搓了搓手指。
“我要你自毁，你会去做吗？”
“我会的，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会怀着难过和恐惧去做的。”
系统也会难过和恐惧吗？杨雪繁又听见了杨小繁的啜泣。
“别哭了，我暂时不会做这样的实验，我还有其它事情吩咐你。”
“您、您说……呜呜呜……”
“关于指令，别哭了行吗？坚强一点，你的哭声吵到我的脑子了……”
杨雪繁揉了揉眉心，等这个脆弱的系统彻底停下哭泣后，才继续说：
“每次都要再次确认，太浪费时间，尤其是在面临危机的时候，所以我需要放几个快速指令，一旦发出，无需确认，直接执行。”
“您请输入。”
“第一条，对某某进行非致死电击；第二条，枪击锁定；第三条，关机信号。”
“已保存，请对第二条、第三条指令做出解释。”
这下总算有点系统的样子了，杨雪繁微微点头。
“枪击锁定，发出该指令时，我所有的子弹都将瞄准此对象的非致死、但致其失去行动的部位，关机信号，发出该指令时，方圆十米内所有电力运行机器全部关机，不包括ECO系统。”
“第二条指令生效，第三条指令出现错误，方圆十米范围过于广泛，请缩小范围。”
“五米。”
“请缩小范围。”
杨雪繁太阳穴突突直跳，五米都不行？要你何用！
“三米。”
“第三条指令生效。”
“还有一件事。”
“姐姐请说。”
“我必须通过口述才能与你对话吗？”
这是个非常严重的bug，如果杨雪繁到了一个不能开口的环境，那杨小繁就没有用了。
“暂时是这样，姐姐，我现在只是一个声音，只会对声音有所反应。”
这系统现在只是一个声音？
“怎样才能打字交流？”
“那需要您帮我升级，姐姐。”
杨小繁似乎有点兴奋。
“您打算帮我升级了吗？”
杨雪繁抽抽嘴角，她连手机升级都懒得升，给杨小繁升级怎么看都比给手机升级困难得多。
玄关处响起开门声，杨雪繁闭上了嘴，看向玄关，一个金发女孩开门进屋，她在玄关换鞋，一抬眼便跟杨雪繁对上视线，随后，金发女孩整个人都呆滞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但杨雪繁依然认得她的脸，那是她真正的妹妹——田依菲，田依菲也认出了她，身上的轻松顿时一扫而空。
“姐、姐姐，雪繁姐姐……”有那么一瞬间，田依菲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恐怖，但她迅速朝杨雪繁露出笑容：“你怎么回来了？这、这太突然了！”
“刚到家没多久，吃饭了吗？过来坐。”杨雪繁笑着朝她招手，田依菲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还有作业没写，我先回房了，姐姐。”
说着，她一溜烟跑进房间，“砰”地关紧房门。
杨雪繁默默放下手。
“姐姐，她那样的可不算是好妹妹。”
“我从来都不躲你，对吧？”
连杨小繁都看得出田依菲在躲她，杨雪繁沉思，找遍记忆的扉页，能称得上“立威”的也不过是十二岁往茶几上砍了一刀，童年的心理阴影不至于延续这么多年吧？
戊戌区中央商业大楼，谭朔推开顶层办公室的门，他刚刚结束审讯，眼里还有挥之不去的残暴和兴奋。
“老大！”
他这样叫坐在办公桌之后的男人。
“老大，我好像找到一个大脑候选人了。”
男人微微抬眼，他的眼睛是锋利的，食指靠近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当今戊戌区当之无愧的第一掌权人，蒋舒铭，他才刚刚二十六岁，就已经接手了蒋家的大部分权力，到现在为止，还算拿得稳。
直到屏幕后面的汇报结束，蒋舒铭才在此看向谭朔。
“你刚说什么？”
谭朔一手撑在桌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跟我一样的，大脑候选人，是我偶像！”
蒋舒铭思考了一下这人的偶像是谁。
“就是四年前那个戊戌区调查科第一名，选拔到甲子区，后面还当上队长的？”
“嗯，”谭朔眼睛发光，点头道：“你来看看这段录像，前天火车站的仿生人攻击事件。”
这人兴冲冲点开自己的手环屏幕，录像展开，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仿生人发起攻击，谭朔指了指画面边角，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我偶像。”
蒋舒铭挑眉，他看得到个屁！
很快，视角转换到车站外，这个视角很高，只拍到众人的头顶，两个女人倒在地上，仿生人扑上前，千钧一发，底下那个女人拿起枪先对准女仿生人的腿开了一枪，随后对准男仿生人，一枪爆头。
果断、干净，犹如机器人一样精准。
那个女人后退，扔掉枪，站起身，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蒋舒铭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大变。
她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为什么？
谭朔还以为他也被自己偶像惊艳了。
“厉害吧，我偶像！跟她竞争，简直是太激动了，她一定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
“你偶像是……杨雪繁？”
“是啊，一直都是她，老大你居然认识她？”
蒋舒铭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大风暴，无数的信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她是戊戌区调查科第一，选拔进入甲子区调查科，当了二队的队长？”
“嗯，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信息一下子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幅名画——《呐喊》。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四年前，杨雪繁跟自己分手，用的理由是去甲子区做交换生，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告诉他，视频里这个一枪爆头的女人是杨雪繁？
“你怎么知道，她是候选人。”蒋舒铭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种听陌生人在讲话的荒诞感。
“仿生人要杀她，虽然没问出为什么，而且她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证据不足。”
“我的直觉，作为候选人，对另一位候选人的直觉！”
蒋舒铭看着谭朔，这是个疯子，那边还是杨雪繁。
“没有证据，不能出手。”
“行，”谭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会找到证据的，老大，相信我，我会夺走她的控制权，获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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