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Lu?”
墨雪泽听到敲门声,飞奔到门口。门口伫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哥,正微微垂着头,手中拉着一个小号行李箱。他的头顶被雨沾湿了大半,一些雨渍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流到脸颊,睫毛挂着些许水珠。他的身上也湿透,简单的灰色连帽衫与身体粘连,显示出有力的腰腹轮廓线。
这位小哥,不出意外会是墨雪泽这学期的新队友Lu。虽说是队友,其实墨雪泽也就只跟他发过一次邮件,通过一次电话。他只知道这个队友的名字拼音叫Lu Jiang,是教授半路安排进他们组的。
说到组队,墨雪泽有点欲哭无泪。
现在是墨雪泽在M国杉州大学计算机硕士生涯第二学年第二学期开学的第七周,算是学业比较繁忙的时段。墨雪泽这学期选课错过了最佳时间,一直没有选到最想上的那门,最后只能被逼无奈,鼠标随手一点,选了一门不用排队的课,代码MTH1022。
课名看起来高大上,翻译过来是:最优化理论与计算方法。
但他没想到,他的手就跟开了光似的,选到了几乎令所有同门听到都闻风丧胆、号称“GPA跳水教练”的课。这位教授Dr. Ruggiero,网上评分目前只有1.5/5,学生给他的评价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作业多到死”“考试巨难”“分低还事多,这是什么神(傻)仙(x)教授”“这门课曾令学霸半路翻车,学渣躺平挂科。不多说,我去重修了……”云云。
墨雪泽真想把每个吐槽这个教授的评分都点一遍赞。这门课不仅抽象,教授上课还讲得飞快,并且夹杂着一些口音,愈发晦涩难懂。更令人发指的是,教授喜欢每周都布置一堆巨复杂的作业来对学生进行心灵洗礼。
这些作业里面,有些需要独立完成,也有要求组队的(要求一个小组3~4人)。
墨雪泽本身有两个可有可无的外国队友。
从小组成立到第一个小组作业提交只说了一句“hi”。
然后就消失了的那种沉默姐。
虽然一直热情,但是一问三不知的不懂哥。
还有一个在作业要交的前两天突然drop(退掉)这门课的退课哥。
墨雪泽深吸一口气。想到之前的第一个小组作业,那是一把心酸泪。他一个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和不懂哥只能面面相觑。在作业上交期限前一天,他无语凝噎,想要独自一人赶一个通宵,等待教授无情的审判。
没想到就在那天晚上,沉默姐突然复活了。并且还说他一个人已经写完了所有作业。
他和不懂哥都大喜过望,把沉默姐的作业拿来看了一眼。不懂哥自然是一直说good good, life safer(救星),墨雪泽看着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感觉沉默姐自信满满,也只能附和。
虽然沉默姐看起来清风傲骨,颇有遗世而独立之风,对两名嗷嗷待哺的队友不屑一顾,但好歹人家干了实事,为小组大业呕心沥血。墨雪泽对她只有仰望和敬佩。
然而这些仰望和敬佩,在第一个小组作业出分之后消失殆尽。2.9/10。墨雪泽看着助教给的打分和洋洋洒洒的评论,字看起来比沉默姐写的作业正文还多。他也开始跟着沉默了:2.9/10相当于1.45/5,如果不四舍五入,这分数甚至没有教授的评分高。
更杀人诛心的是,教授还公布了第一次作业的分数分布,平均分5,不高,但是1.9与5分确像是一道天堑。真不愧是倒数第一。
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又瞬间被浇没。
只能说是天无绝人之路,似乎是注意到了退课哥的退课和他们组惨不忍睹的分数,在第一个作业分数公布没多久之后,教授给他们组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将一位还没有组队的名叫Lu Jiang的人安排进了他们小组。
墨雪泽看着这个名字,眼前一亮。
多么优美的名字。
这字母构成,一看就是拼音。妙啊。这位Lu Jiang,很有可能也是从祖国漂洋过来的同胞。
既然是同胞,那必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天杀的作业,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担惊受怕。
墨雪泽按捺不住一阵激动,当即就写了一封热切且诚挚的邮件给这位名叫Lu Jiang的同学。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对方快一个星期都没有回复。
这边,沉默姐在分数出来后变得愈发沉默。就连不懂哥也开始沉默了起来。
眼看着第二个作业又要临近上交期限,墨雪泽望着沉默的组内对话框和沉默的收件箱,再次无语凝噎。看来这一次,只能他来孤军奋战了。
他绝望地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作业描述,内心一阵抽搐。
就在他感受不到希望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出现了转机。
Lu Jiang突然回复了他的邮件询问进度。
墨雪泽赶紧找他要了电话号码。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再消失。
作业上交期限是明天23:59,而现在是晚上19:42。如果让墨雪泽一个人赶鸭子上架,那么他可能在明天晚上交作业之前都睡不了觉。
他电话打过去,对方张口就是中文。他顿觉亲切,也用中文跟他交流。两人在电话里简短交谈了几分钟后,墨雪泽提出了面对面小组讨论。特别强调,见面的那种,一定要面对面。
这也不能怪他,他害怕对方卷铺盖跑路。
Lu Jiang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答应。接下来是确定小组讨论的地点。只是天公不作美,现在整个杉城都黑云蒙蒙,下着前所未有的瓢泼大雨。这雨从下午就开始了,一直都没有停的意思。
墨雪泽考虑要不要开车接他到家里,或者他开车到对方家去。
这个想法或许有些唐突。毕竟他们还没有见过面。但是他自己不介意把对方接过来。反正都是男生。这个天气,这个作业量,总好过在图书馆或是咖啡厅。
图书馆,这个时候人太多要占位,不到final(期末考试)的时候不会24小时都开,而且公共讨论区特别嘈杂,很讨厌。咖啡厅,以前他是很爱去的,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又不爱去了。
“你是合租还是一个人住?”在他神游的时候,Lu Jiang突然问。
墨雪泽赶紧回答:“我一个人住。”
电话那头好一会都没有声音,随后又响起Lu Jiang的:“你介意我去你家吗?”见墨雪泽没有回应,他又添了一句:“抱歉,我现在去别的地方都……不太方便。”
“可以可以!”墨雪泽生怕他反悔,急忙答应,心想这位队友还真是跟他心有灵犀。他忙问:“你在哪?你开车吗?要不我来接你?”
“不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大概一个小时后过来。”对方婉拒。
等到一个小时后墨雪泽再次和Lu对话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个场景:他打开门,看到拉着行李箱的落汤鸡小哥站在门口。
画面感很强。
小哥听到墨雪泽的声音,本来微微垂下的头缓缓抬起,“嗯。我是将陆。”
墨雪泽悄悄打量了一下将陆。有那么一秒,墨雪泽的瞳孔不经意地瑟缩,只是将陆并没有注意到。
这个人……墨雪泽见过。
而且印象深刻。
在他研一刚入学的时候,他刚刚出国,学习很菜,语言还不怎么通。他那时在租房附近一个商圈的咖啡厅赶一个当天午夜就要交的编程作业。
咖啡厅营业到晚上11点,他想着自己已经写得差不多了,10点应该就可以交。但在8点的时候,他的自信半路翻了车。
他不知道在写剩余代码的时候哪里出了差错,或者中途不小心碰到了哪里,总之他的代码出现了问题。虽然不影响程序运行,但却直接导致他的运行结果全是0。
他来回将代码看了好几遍,依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
咖啡厅本来坐满了人,随着天黑,大家也开始逐渐散去。墨雪泽依稀觉得周围已经空荡荡,但他来不及看他们。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些汗,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他第一学期选的第一门课的第一个作业,对他来说很难。他不眠不休自己课后啃了两个星期的书,不停查资料,才写到这一步。但是他没想到,最后竟然会以一串串0潦草收尾。
这实在过于讽刺。
眼看着快要到10点,他已经将代码翻烂了,却依然觉得他的代码很完美。
看得眼花缭乱,天晕地转之后,他终于得出结论:“肯定是编译器有问题。绝对不是我的问题。绝对不是。”
虽然嘴硬,但是他心里很虚。这个作业占总分的10%,一旦他把这串0交上去,这意味着他这门课最后成绩就算后面全部是满分都与A无缘。
心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他开始腹诽:墨雪泽,你真是想太多了,不挂科都够优秀了,还想着拿A。
第一个作业就这么难,后面的不会更难吧……他忽然瑟瑟发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世界的参差。
“这不是编译器的问题。你在写Mapper类的时候读取数据IO流有问题,编译器只能生成等长的0。初始数据全部为0,其它地方代码实现得再好也没有用。”
墨雪泽惊讶地回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他没有看墨雪泽,而是将手掠过他的肩膀伸出,手指指向了屏幕中的一处。
墨雪泽顺着这位高人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发现了自己问题所在。他犯的错误很小,但是也足够不显眼。他在键盘上轻敲了片刻,然后点了运行。
“终于不是0了!”墨雪泽看了一眼屏幕右上方的时间,已经22点45。正在他以为可以交作业的时候,他又发现了问题。虽然程序输出不是0,但是却是一大串重复的数字。
墨雪泽顿时眼前一黑:真是天要亡我。
身后的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他俯下身子,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勾选出了那一段代码:“在job类这边,你在更新聚类的时候循环内没有及时更新变量,导致质心一直不变,陷入死循环。”
他离墨雪泽很近很近,近到墨雪泽轻轻抬眼就能看到他来回滚动的喉结。
他的侧颜很好看。手指也很好看。
墨雪泽几乎怔住,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甚至觉得心脏跳动得比平时剧烈。
“把这里修改完之后,你的代码应该不会有问题了。”他收回手,站直身子。“祝你好运。”
“谢——”墨雪泽想赶紧向这个人道谢,但立刻被人打断。
“亲爱的!我这边快结束了!”咖啡厅吧台后面的服务生忽然喊了一声。
墨雪泽怔怔地看着这个人从自己身后绕到吧台前,轻轻拥抱了一下喊他的服务生,似乎刚才指点墨雪泽改代码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墨雪泽一眼。
想到这里,墨雪泽有些失落。但他还是把代码修改完运行了一遍,感觉没有问题后迅速上交。交完作业后,他合上电脑,拔掉电源,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咖啡厅。
在脚下迈出步子离开咖啡厅之前,他偷偷瞥了一眼那个人。
咖啡厅现在只有这一位服务生值夜班。之前服务生给墨雪泽咖啡的时候,墨雪泽无意间注意到他的长相。他面容清秀,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具体年龄,但这个模样在杉城很容易被认成高中生。他在恋爱中似乎是一位很主动的人,正亲热地环住那个人的脖子,背对着墨雪泽。看角度,两个人是在旁若无人地接吻。
墨雪泽垂下眼睑默默离开。尽管是九月末,杉城的气温并不低,但他还是觉得外面风大有些凉。
算了,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在意自己的道谢的。
从那以后,墨雪泽再也不喜欢去咖啡厅写作业。
思绪终于回来。墨雪泽愣愣地站在门边。
将陆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深邃的眼眶下能见到淡淡的黑眼圈,再加上浑身淋了雨,此刻稍显狼狈。
墨雪泽敛住情绪,对将陆露出招牌式的友善而纯粹的笑容,“你好将陆,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墨雪泽,你也可以叫我Zen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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