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人猫短暂休战。
祝祺找了个有太阳的角落窝起来。连川换上一身纯白的居家服,坐在客厅的矮沙发上,抱着吉他,随便试着新谱的曲子。
下午,有客来访,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祝祺警惕地探出头来。
她见过这两个人。他们是连川大学时期南国诗社的学弟学妹,本科毕业后,跟随学长进了连川所在的诗歌杂志编辑部。
——哈哈,被连川坑惨了吧。
编辑部每月出一期诗刊,几乎只有大学时期的同仁订阅,收入惨淡,游走在开天窗的边缘。总之,是一个没有面包空嚼理想度日的地方。
祝祺对男友家境一无所知的时候,以为他非得干这行,是天真的理想主义,不为五斗米折腰。
现在才知道,这是大少爷吃苦,体验生活来了。
眼前年轻的学弟妹似乎还没有向生活的毒打屈服,一副乐观积极昂扬向上的模样,热热闹闹地向连川问好。
连川站在门口,手还停在门把手上,半开着门,讶异于他们的造访,眉峰微挑:
“我还没死,多谢关心。”
学妹全不在意,一拧身便自来熟地进了门,见门口只有一双女式小企鹅拖鞋,抬脚要穿。
“等一下。”连川低身,取走拖鞋,“我另外给你们拿新鞋。”
于是从储物柜里,掏出了他从酒店顺走的两双一次性拖鞋,扔在地上。
学弟学妹:“……”
祝祺:“……”
她并不介意让别人穿自己穿过的拖鞋。
反正——她举起一只猫猫爪——现在也不合脚了嘛。
学弟学妹进门后,直入主题,说起杂志社里一个人掰成三个使,实在是忙不过来了,问连川什么时候能回去工作。
连川安静听完,说:“我还是打算把我请的长假休完。”
学弟学妹失望地垂下头。
“今天刚领养了一只小猫回来,我得在家观察她几天,抱歉。”
学妹立马兴奋起来:“哪有小猫?”
祝祺闻声,抬头挺胸,迈着优雅的小步子,从角落里缓步而出。
小猫来咯。
三个月大的橘白小猫,歪着小脸,好奇地打量来客。浑身绒毛被阳光炙烤成焦糖的颜色,两枚眼瞳反射着火烧麦穗一般的亮黄。脸盘圆圆肉肉的,看起来手感很好。
学妹不自觉地夹起嗓子:“咪咪,来姐姐这里。”
连川好意提醒:“她叫金宝,不亲人,会抓会咬,你小心一点。”
下一秒,祝祺已经就地一躺,把脸埋在学妹掌心里,翻着肚皮打呼噜了。
连川:“……”
学妹揉捏着小橘的小胖脸,幸福尖叫:“学长,猫送我猫送我猫送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连川开门送客:“完事就走,没事少来。”
学妹哭丧着脸被学弟架走。
家中又恢复了宁静。
公然打了主人脸的坏猫,正悠闲地坐在沙发边上,舔被学妹揉得乱七八糟的毛。
连川咬牙切齿:“亲别人,不亲我,是吧?”
祝祺:“咪。”
废话。
连川懒得跟猫一般见识,重新捧起吉他。
这一次,祝祺玩困了,她挣扎了两步,最终找了一个温暖安心的地方,趴下。
连川朝下看去。
一团暖烘烘的绒毛,正趴在自己穿着北极熊拖鞋的脚背上,呼噜呼噜地睡着。
他将吉他放在一边,低下身子,拨了拨小猫的耳朵尖尖,看小猫耳朵不耐烦地颤动,不由一笑。
看来这猫也不是完全没良心。
起初,脚背上躺着一只睡得香甜的小猫,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为了不打扰金宝,连川不再玩吉他,找了本书看。
一个小时后,事情变得棘手——他想上厕所了。
连川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脚。
小猫从胸腔里发出柔和的呜呜抱怨声,没醒。
连川用一只手指,轻轻拨开她抱着自己拖鞋的爪子:“金宝,爸爸要走开一下。”
这下祝祺彻底醒了。
吃前男友的软饭,已经有辱猫格。
前男友竟还敢擅自上升辈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后,连川宽容大度,决定把北极熊拖鞋留给抱着不撒手的小猫,赤脚去上厕所。
等他回来时,拖鞋上的北极熊脑袋已经被咬掉了。
罪魁祸首嘴里还叼着残破的白色毛团,尖牙半露,面目凶狠,喉咙口里发出警告的呜声。
——愚蠢的人类,再蹬鼻子上脸,下场有如此物!
连川面上神情空了一瞬,随后叹了声气,蹲身抱起金宝,不顾她挥舞的爪子,在她额顶上亲了一口:
“爸爸突然走开,让你没有安全感了是不是?对不起啦。我下午不喝水了,你安心躺着吧。”
祝祺:“呜哇——”
她脏了。
连川松手的瞬间,她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啊呜张嘴,咬住另一只北极熊拖鞋的头,小爪扒着鞋面,脑袋用力一甩。
——地上咕噜咕噜地滚着两只白色毛球。
这种程度的拆家,并不过分。
只是祝祺给他买的东西,拆一件,少一件了。
连川试图忽略心口强烈的窒息闷痛感,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北极熊脑袋,收进抽屉里。
*
连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似乎在跟一只三个月大的小猫生气。
这是他的单方面冷战。他冷着脸铲了猫砂,换了饮水机里的水,又给小猫煮了些肉汤。锅都热了,他顺手也给自己做了份饭,一人一猫相安无事地吃完。
或许是下午闹累了,晚上,金宝安分很多,趴在角落里无声舔毛,不时掀起眼皮偷觑他一眼。
连川完成自己的工作,洗漱完毕,便在客厅支起自拍杆。
他略显生疏地调整光线后,抱着吉他,打开直播软件。
【主播[三十七有只猫] 已登陆直播间】
——在网络上直播唱歌,是祝祺给他出的主意。
他会玩很多乐器,最常用吉他。
他读诗时,一有灵感,就按着诗句谱上曲,唱给祝祺听。
祝祺听不懂他口中繁复的英语,也缺少音乐素养,但只要他唱,她都听得认真,撑着两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有一日,祝祺在学校上课,老师问起上周的讲座有没有同学录音备份,祝祺掏出手机,当众点开录音,却是连川唱歌时的声音。
满教室起哄,祝祺整个脑袋烫得发晕,慌乱地点了两下屏幕,还没关掉。
身旁坐着的段惟馨赶紧死死抱着她,大笑着不许她关录音:
“你怎么这么小气,就许你私藏,不让我们听一听!”
连老师也乐了,问祝祺要不要连一下教室的音响设备,我们全班同学听完这首歌再继续上课。
祝祺尴尬得想往窗外跳,却又忍不住高兴:
大家都喜欢连川唱歌的声音。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连川好。
当晚,祝祺把这事告诉连川,连川抱着她的肩,脸埋在她肩窝里,笑得浑身抖。
祝祺气得给他两拳:“我丢脸你就这么高兴?”
“我高兴啊,”连川在她脸上胡乱亲一遍,“你的同学都知道你男朋友不仅长得帅,还会唱歌,不要轻易来和我竞争。”
祝祺也笑。
笑完,祝祺提起,如果连川不介意,可以开一个直播账号,读诗唱歌。
她的博士补贴,一月不到两千。此外,奖助学金,助教工资,导师补贴,接项目打工赚的外快,论文中刊的稿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五千出头一点。
至于连川,硕士未毕业,在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小杂志社里实习,放学后做兼职、打零工,偶尔接点写诗、翻译的工作,累得半死,赚得也少。
他俩每天吃学校食堂,无所谓钱多钱少。
可脚边卧着的大肥橘猫金豆,拥有无底洞一般难填的肚皮。
连川天生一把好声线,又会创作,只需要在每晚给她唱歌时,另外打开一个摄像头,或许就能多一笔进账。
连川想了想,同意了。
账号ID“三十七有只猫”,也是祝祺取的。
这是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连川”,便是一个“卅”字,卅即三十。
“七”是祝祺。
猫,自然指的就是金豆啦。
连川把手机架在桌面上,摄像头对着他的上半身和怀里抱着的吉他,不露脸。
对面,在镜头无法捕捉的一侧,是乖乖听他唱歌的祝祺。
女孩一手半抱着大肥猫,一手捧着脸,听得专注,两眼弯弯。
连川的直播间很快吸引来了观众。
他谱的曲安静舒缓,直播间里只有陌生的旋律,没有哗众取宠的杂音,像是喧嚣都市中难得一见的晚安曲。
视频中不见脸,只见家居服下瘦而有力的男性身体轮廓,分明流畅的锁骨线条,和抱着吉他轻轻拨弄的一双手——手指纤长,色泽冷白,指甲修理得很干净,没有饰品,突起的腕骨、肘骨,小臂上纵生的青筋,已足够惹眼。
他并不看向摄像头。
反正摄像头照不到他不专心的眼神。
他只是直直地看向对面的祝祺,边唱,边止不住地笑,嗓音是不自觉的轻柔。
四年下来,“三十七有只猫”的直播间累积了小一万的粉丝。因为疏于营业,收入不算太多,给祝祺买书送花、给金豆加个罐头,还是够的。
金豆病后,他已有大半年没有打开直播软件了。
如今,身边又多了个小拖油瓶。
得为罐罐努力谋生了。
他一上线,直播间里便涌进一大批观众,弹幕里满是【失踪人口回归了】:
【呜呜呜37大大去哪了呀?没你每晚唱歌,我失眠半年了!】
【37是不是闭关去写新歌了!期待一下!】
【小哥哥露脸吧,露脸我就送嘉年华!】
……
他不回应弹幕,自顾自试了一下吉他的音,低声唱起来:
I came back from the funeral and crawled
around the apartment, crying hard,
searching for my wife’s hair.
……
这首歌很短,只有十一句词,在他喉间低回、拗转,音韵生涩发苦。
一遍唱完后,视频中,男人停顿片刻,似在休息,半分钟后,他又一次低低地将这十一句词唱了起来。
唱得比上一次还哀伤沉静,像鲸鱼的挽歌。
弹幕沉寂片刻,更快速地滚动起来:
【我的天,我来治失眠的,我怎么觉得我听得更加睡不着了?】
【我完全没听懂,但我想哭……】
【37大大怎么了,消失的半年是发生了什么吗?】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火箭炮代表我的心!】
连川放下吉他,轻声说:“Jack Gilbert的短诗Married,自谱曲。祝大家晚安。”
正要下播,他突然看见弹幕里,有人提及金宝:
【快看视频角落里冒出来的小橘!好认真的听众!】
【小猫球治愈了被37大大刀到的我TVT】
【小猫一边听一边还在踩奶呢,萌出我一脸血!】
他讶异地转过脸去。
身后,金宝不知何时从角落里冒出来,蹲在一旁,仰着小脸听歌。柔长的橘纹尾巴高高竖起,尾尖前翘。
——她很喜欢。
30唱的短诗全文:
MARRIED
Jack Gilbert
I came back from the funeral and crawled
around the apartment, crying hard,
searching for my wife’s hair.
For two months got them from the drain,
from the vacuum cleaner, under the refrigerator,
and off the clothes in the closet.
But after other Japanese women came,
there was no way to be sure which were
hers, and I stopped. A year later,
repotting Michiko’s avocado, I finda
long black hair tangled in the dirt.
婚姻
杰克·吉尔伯特
从葬礼回来,我在房间里
四处爬着,哭着,
找妻子的头发。
两个月里,从下水道,
从真空吸尘器,从冰箱下面,
从衣柜里的衣服上。
但其他日本女人来过以后,
再无法确定哪些是她的,
于是我罢了手。一年后,
移种美智子的鳄梨树时,我找到了
一根长长的黑发缠在泥土里。
出自《大火 拒绝天堂:吉尔伯特诗集》,柳向阳译。吉尔伯特创作了很多哀悼日本妻子美智子的诗歌,我心目中的北美江城子。《婚姻》是悼亡诗的其中一首。据说,十一行诗,象征他与美智子的十一年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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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喵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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