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之中最痛苦和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那就是你坐火车回家的那天。
我的外国老总很不理解,为什么路途如此遥远,我仍旧请着事假,扣着工资,千里迢迢地赶回老家过年。因为他是外国人,所以他无法理解在这里,回家过年对于在异乡的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东州火车站是人口流动最大的火车站之一。当我手握着打有自己名字的火车票走进火车站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种无力的感觉,看着大批大批的人群涌动着,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好吧,还有很大一段路要走。
我提着重重的行李向楼上走,走到楼梯口,看了看已经站满人的扶梯,我还是决定步行上去。我总觉得这个电梯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
一直爬到楼顶,还在下着蒙蒙细雨。
跟随人群向前走,不经意间瞥见了身后的两位老人,他们正费力地拎着两大包行李。
我停下了脚步,“大爷,我来帮你拎吧。”
“不用了小伙子,我儿子一会儿就上来了。”
“大爷,没事。”
我不顾两位老人的反对,拎起其中一个较为大的行李包。繁琐复杂的进站过程结束,我将老人送到候车室门口,然后去便利店买水。
漫长的等待,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我将背包放到自己的床铺,看到下床的大娘,正想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我正想帮忙,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已经先我一步,将行李轻轻松松地推进行李架。
“大娘,您下车的时候再叫我,到时,我帮您取下来。”
我抬头看了看男人,男人穿着白色的纯棉衬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干净利索的装扮让人心生好感。
这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轻叹了一口气,坐到下床。
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一个隔间的六个铺位主人都已经出现。
“大娘,您这是回老家过年吗?”上铺的小姑娘一看就是性格开朗很健谈的自来熟,这不就开始笑咪咪地搭话了。
“是啊,这不去年冬天过来广东这儿过个冬,快春节了,赶紧回东北过年。”大娘笑呵呵地回答着,脸上洋溢着的是对家的期盼。
“怎么不坐飞机,这坐三天两夜的火车,您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岁数大了,还是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我就坐那一次,那东西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咋都觉得不踏实。”
我是极其赞成这说法的,脚踏实地的感觉比什么都好,所以我喜欢坐火车,不喜欢坐飞机就是这个原因。
我将视线移向窗外,火车已经启动,窗户外面是城市璀璨的美丽夜景。
换了卧铺卡,吃了碗泡面,一转眼就到晚上八点。隔壁间的在打扑克,我看了会儿,然后就觉得有点犯困,爬上铺位开始睡觉。
睡梦中,听到有人叫我,好吧,我睡觉很死,一般情况雷打不动。后来就感觉有只手在轻轻推我,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正对上男人深邃的双眸。
“你身份证呢?”
我愣了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钱包递过去,男人接过钱包,抽出里面的身份证递给乘警,再然后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乘务员推着小餐车来回叫卖,我正想掏钱买份包子馒头,一摸口袋,发现钱包不见了。
“秦绍,这是你的钱包。”
坐在下铺的男人突然递给我一个和我钱包特像的钱包,我不确定地打开一看,发现是我的钱包没错。
“大哥,看不出您做这行的。”男人看出了我的开玩笑,也笑了起来,“你不记得自己昨晚把钱包给我了,你这人可真逗。”
我承认我傻了,呆头呆脑地看着男人温柔的笑容。你说这人和人的区别咋这么大,还真有人可以笑得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啊,大哥您真实在。”
“我就比你大两岁,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蓝牧就好。”
“啊,看您这年龄我以为比我大一旬呢。”
好吧,我不知怎么的就说错了话,然后上铺的两小姑娘就乐了。蓝牧被我说的话惊住了,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下巴,估计是在确认自己的胡子是不是没有刮。我摸摸鼻子保持缄默,这解释就掩饰,说错了就说错了吧。
无聊的吃过早饭,蓝牧不知打哪儿弄了副扑克说要打扑克。上铺的两个小姑娘笑眯眯地坐对家,然后很自然的,我和蓝牧就成了对家。
我们打的是五十K,算分数的,其实我不算多会玩,但我没想到蓝牧比我还菜,最后我们输的血本无归。尽管我们打的是一毛钱的,可最后数吧数吧,我竟然输了五十多块,蓝牧比我惨点,输了九十多块。那俩小姑娘赢了钱挺不好意思的,中午特意给我们买了午饭。
到了下午,基本上车厢的人都开始睡了,那呼噜声此起彼伏的好不热闹。我坐在位置上随手翻阅杂志,也没事可做,也只能打发时间。
“抽烟不,一块儿去?”
我笑着摇摇头,蓝牧犹豫了下,把烟盒又塞回口袋。
“小秦,你在东州工作?”
“不是,我在惠和一家日资厂做营业。”
“真巧,我也是在惠和工作,你哪个工业区的。”
“松山工业区。”
“我在东江工业区。”
一个是城市这头的工业区,一个是城市那头的工业区,离得很远。
“日资厂,不错,福利待遇都还不错,工资怎么样,多少K?”
“9K。”
蓝奕倒挺意外我的工资,看来是对这一行业比较了解。
“工资不错,做营业拿这数已经算高的了。”
“我这是算上各种补贴和加班费、交通费,要不然也就一半。”
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俩儿男的能聊一下午其实挺奇迹的,但我也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天南海北的聊这么多。
2、
晚上的时候,借着有点暗的灯光,我又看了会儿杂志。快到九点的时候,乘务员说马上要熄灯,将东西收拾好,然后上了铺位准备睡觉。
果真没一会儿功夫灯就灭了,就剩下小桌子底下的走路灯。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火车开着暖气,车厢里热乎乎的,车窗上满是水气,可见室内外温差很大。
明天十点估计就到哈尔滨了,然后还得去买汽车票坐十个小时车才能到家。其实回趟家挺不容易的,但想到父母看到自己回来露出的惊喜笑脸,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是一直睡到第二天十点才醒,洗漱完了火车还没到站。冬天晚点是挺正常的,我估计十一点能到哈尔滨就不错了。走道里堆满乘客的行李,大家都挺着急的,我看了看架子上的行李,还是算了,等到站再拿去吧。
“来,小秦,咱们再来杀几场。”
蓝牧一脸笑眯眯的,上铺的小姑娘挺不好意思的,“那啥,哥,咱们两个都不好意思赢你们了。”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这姑娘也太实在啊,什么大实话都说。
“老妹儿你甭客气,大过年输钱赢钱都乐呵。”
于是,我们四个就开始继续打五十K。可能今天运气还不错,打了几把牌,发现总是能抓到五十K。蓝牧的运气还是不怎么地,至少在我看来,他还是输的那一方,不过好在和我一伙,输的没昨天那么多。
“换票了,换票了。”乘务员在走廊尽头吆喝着。
“估计快到了。”
“嗯,赶紧收拾收拾了。”
我站起身,正想将行李抬下来,谁知刚抬起手臂,蓝牧就先了我一步,“就你那小体格,还是我来吧。”蓝牧说着,就把我的行李给抬了下来。
终于到站了,我穿上羽绒服,拎起行李。下了车,能感到东北特有的冷风在耳边呼呼直响,密密麻麻的人群向出口处涌动,看着前面蓝牧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莫名的失落。
出了站,蓝牧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冲着我笑,“小秦,留个手机号给你,在异乡遇见个老乡不容易,以后有事没事常联系。”一张空白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蓝牧的名字和手机号。
“好的。”
“那行,我先走了。”
“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目视蓝牧的背影消失,我转身向售票厅走,我还有漫长的一大段旅途才能到家。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吃过母亲现做的手工面,躺在一年没有睡过的床上,无故失眠。
其实,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我可以为了那个男人选择在遥远的南方工作,可以为了那个男人洗衣做饭,为了那个男人做一切能做的、可以做得事。可最后,那个男人只是微笑着告诉我,“秦绍,你很好,我也很喜欢你,但对不起,你是男人,不能和我结婚生子,所以,我们分手吧。”
我当时真想一个巴掌扇过去,但我没有,我要保持风度,所以我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拎包走人。
走到门口,我又走了回去,“不好意思,这房子是我租的,所以,现在请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其实现在想起那些过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怪那个男人,因为是我掰弯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直以为付出多少可以得到多少,我以为总有一天他也会如我爱他那般爱我,可是事实证明我是错的……从那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碰直男,要找也找个弯的。
这个年过的和其他年没什么区别,大年三十和家人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然后春节晚会必不可少。初一一大早去亲戚家拜年,再然后,参加了小学、中学、高中的同学聚会。最后,和好久不见的几个朋友玩了几天。然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黄牛党那里买了张高价卧铺票,我就坐上了开往东州的回程列车。
休息了一天,就开工了。忙碌的工作就此开始,洗外套的时候发现放在衣服口袋的那张纸条,毫不犹豫地将纸条丢进垃圾桶。有些可能会发生些什么的幼苗,还是要在它还幼小的时候,下手杀死才安全。
到了五月,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我们经理的任职到期要回日本,新来的日本人年龄很大,看起来就属于呆呆板板的那种人,同事都说没好日子过了。
事实证明,的确日子开始不太好过。我本来就忙碌的工作,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更加忙碌。我到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的辞职马上就到期。其实辞职的原因是因为那个男人,虽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但我还是无法面对曾经和我海誓山盟的男人,每天和另一个女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某天从一个网友那知道,原来惠和市还有个gay吧。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去见见世面也好。
走进酒吧的时候,我就发现很多人都在盯着我看。其实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喜欢新面孔。
我径直走到吧台前坐下,点了杯调酒,看着调酒师的手不停的动作,其实我很懂得欣赏,这也是一种艺术。
“弟弟,我请你喝杯酒。”
我愣了下,看着眼前大叔模样的男人,这是在搭讪吗?我皱起眉头,正想拒绝,旁边突然伸出一手臂,很自然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抱歉,你口中的这位弟弟已经有伴儿了。”
我皱眉抬头望去,然后大力地将他的手臂推开。这世界还真小,越不想见的人越要出现。出现在我的眼前的,就是那个抛弃了我,正准备踏进婚姻殿堂的前男友。
“小绍,你以前从来都不来gay吧的。”
我冷笑,不知道是在笑他多管闲事,还是笑自己还是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感到难过。
“这和你没有关系!”我不耐烦地起身,准备离开。
他却突然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小绍,我很想你……”
我用力挣脱开,“我对吃回头草没兴趣。”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就特看不起那种喜欢吃回头草的,你想吃也要看我给不给你吃,我又不属狗,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3、
正式离职之后,我休息了将近一个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打游戏,然后终于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有点无聊了,于是开始在网上更新简历。陆陆续续面试了几家公司,不是工资不理想,就是工作不满意,最后面试到一家日本工厂做营业。
第一天上班,总经理亲自带着我去贸易公司打招呼。中田工厂和中田贸易公司是同属一个总公司的两家分公司,一个是工厂主要负责生产产品和对日本企业销售,一个是专门负责对中国企业销售。简单来说,贸易公司是工厂的客户,所以总经理才会如此郑重地带着我去打招呼。
因为之前做过营业的缘故,所以工作很快就上手了。一个月的试用期很快就结束了,我顺利通过,倒也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但请部门的同事吃饭也是必须的,打好良好的人际基础是很必要的。
选地方也是个重点,太贵了咱请不起,太便宜了又没档次,后来好不容易选了个中档客家菜餐厅,一顿饭下来花了我半个月工资。
已经是周四,还有明天一天就可以休息,突然接到贸易那边的邮件,说有客户明天过来参观。看邮件内容,来的客人是个老总级的,这下有得应付了。
客人来的时候,我跟着总经理亲自下去迎接。我们下去的时候客人还没到,就一直站在门口候着。站了十多分钟,远远地看到一辆黑色商务车开过来。
等客人下车的时候,我彻底傻眼了。你说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怎么还是能碰见呢,我真没想到,这老总级的客户是蓝牧。
下班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刚走到门口,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就冲着我按喇叭,我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才看出驾驶位坐的人是蓝牧。
“小秦,想吃什么?”
“随便,我都可以,我一点都不挑食。”
“哪里有卖随便的,东北菜怎么样?”
我轻轻点头,对于吃这方面,我是真不挑,一点都不挑,特别是别人请吃饭的时候。
黑天鹅饺子馆生意爆棚的好,毕竟是吃饭时间,我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一瓶白云边和三瓶老青岛,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这是要吃饭还是吃酒啊这。
“小秦,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真不好意思啊,那纸条被我不小心丢洗衣机里洗了。”我极为真诚地回答道,我知道我此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的诚恳。
蓝牧突然就笑了,“小秦,你是不是怕我会拐卖你?你给我的手机号码都是错的。”
我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突然记起,自己在车上似乎是随口告诉了他一个手机号。
“大哥,能不开这玩笑吗,你看谁拐我啊,又没人买又不值钱的。”
“不会啊,要是有人卖你,我绝对买,多少钱都买。”
我愣了下,他的表情仍旧笑咪咪的,看不出什么。我笑了笑,移开了视线,这话听着总觉得另有深意,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小秦,菜来了,快趁热吃。”
那一晚很混乱,以至于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仍旧理不清前一晚所发生过的事。我记得我喝了半瓶白酒和一瓶啤酒,我记得我好像是被抬上车的,再然后,我貌似、可能、大概……主动抱着某人肯……
“睡醒了?赶紧起来吃早餐。”
就在我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时候,蓝牧的脑袋从门缝探了出来。我慌乱地将床单向上拉了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先去吃,我一会儿就来。”
坐在蓝牧的对面,我坐立难安。我能感觉到,对面的蓝牧热切的目光,我实在没办法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抬起头和蓝弈对视。
“那个,你有什么话想说就痛快说呗,咱能不用视觉提示吗?”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昨晚你喝醉了我就带你回我家,一进门你主动抱着我不撒手,然后使劲地啃我,一边啃一边撕我衬衫……”
“停!咳咳咳,恩,我知道了,你可以恩,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尴尬地打断他的继续,我真的不想听现场重播,特别是以我为中心、如此丢人的重播。
“哦?这么说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恩?什么?什么共识?”
“就是你对我负责的共识啊。”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好吧,反正,我应该也不吃亏。
某年后的某夜
“喂,你说实话,第一次在火车上碰见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打我主意了?”
“呵呵,是啊。”
“太卑鄙了。”
“一般一般,也就第三。”
……
『The end』
本文写于20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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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老乡见老乡,两眼直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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