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一切感官都格外敏锐。
林浔低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屋内。
他把“我们”两个字眼咬的很重。
顾念微一撇嘴:“你倒淡定。”
林浔直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拉着她往下走:“下面前排有沙发,到那里坐吧,明早就能出去了。”
“不要,哪里好黑,一点光都没有。”
“把窗帘拉开不就好了。”
“那你拉。”
林浔低哧,好笑反问:“不然你拉?”
顾念跟在他后面一步,基本都是踩着他踩过的地方,所以走的还算顺畅。
林浔速度虽慢,但倒一直很稳当,只是偶尔会突然停下,另一只手揉了揉眼。
“你没事吧?”顾念想到什么,“对了,上次在医院里,你就是自己去的吧。 ”
好像还是眼科。
“你没发现,”林浔突然停下,没反应过来的顾念撞到他挺阔紧实的后背上,低呼着揉了揉头,听他继续:“你今晚真啰嗦么?”
他转过身来,语调讽谑:“不是觉得我看你不顺眼给你找麻烦么,怎么,这么快就都忘了?你刚刚那模样,还以为一辈子都不想和我说话了。”
顾念一下把手收回去:“我还没原谅你呢。”
林浔想到刚才程瑜的话,也来了脾气,嗤笑道:“我又没做错,还用你原谅?”
“是,你是谁啊,别人怎么想跟你有什么关系。”顾念别过脸,声音淡薄。
“……”林浔不多废话,直接上前把人拉到沙发上,然后转身要走。
顾念连忙起身问:“你上哪?”
林浔停了下:“去把窗帘拉开,你哪都别去,老老实实坐着。”
“那……你小心。”
知道这小姑娘是自己害怕不好意思说,这种虽然嘴硬不认,但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对他信任依赖的感觉,让林浔心里软了几分。
“不用怕,我很快回来。”
不久,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刷拉声,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勉强能看清屋里的陈设了。
然后又过了会,前面几排灯光亮起。
像是歌舞剧开场的预示。
光束打照在舞台中央,邀人进入一场又一场光幻神离的梦境。
前方红幕是拉开的,舞台整体空旷,除了几张椅子,最显眼的就是中央摆放的一架钢琴。
顾念走上前去,抬指按了一个音,林浔刚好走过来站在她身旁。
顾念毫无预兆的问:“你会弹琴吗?”
虽然看他的样子不太像,可她依稀记得听别人说过,这人弹琴还挺厉害的。
只是顾念从没听过。
林浔扫了眼钢琴,目光停在她侧脸,没直接回答:“你想听?”
“反正也没事做啊,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想听什么?”
“虫儿飞会么?”
林浔扫她一眼,坐在琴凳上试了下音,随后直接弹了起来。
他今日穿着白色衬衫,像是跟顾念衣服配套的。
薄光打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半身光影半身暗沉,看起来是优雅温润的,但由于他气质太过疏冷不羁,脸上没什么表情,反而有种玩似的痞气。
让这片刻沉静给人一种割裂的感觉。
顾念注意力全然被曲调吸引了,没注意林浔不时盯过来的视线,跟着轻轻哼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顾念不自觉轻声说:“小时候我妈妈经常会唱这首歌哄我睡觉,现在倒是很少听了。”
林浔顿了下,起身把她拉到椅子上,“过来坐下。”
“怎么了?”
“我教你怎么弹。”
顾念听到这话,心突然空了一拍,接着手就被林浔握着按在琴键上。
他身子半俯,几乎是整个把顾念环了起来。
音节一个一个,从他和她接近重合的双手上流泻,筋脉分明的大掌下是纤长秀致的柔指。
与此同时,林浔也越靠越近。
“教琴不是这么教的……”顾念连忙倾身,努力和他隔开些距离,手指也变得僵硬起来。
林浔嗤笑,弹完一节后,索性停下了。
“我就是这么教的。”顾念的手就在他手心,抓握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林浔顺势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近乎贴在她耳边,笑,“学会了么?”
“我不学了……”顾念脸色爆红,好在光线不好不太明显,挣了下站起来转身。
两人之间隔了个琴凳。
林浔闲碍事,直接把椅子踢开,不小的动静下,箍住顾念的手,托腰将人拥到钢琴上,垂眼凝定她颤动流转的眸。
琴音爆出一串尖锐声响。
顾念的手被他握住撇不开,只能勉强抵着他胸口,只要稍微扭动一下,琴键就跟着响动,落入耳中,说不出的涩然。
“你……你起来……”
林浔松了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散淡睨着她:“那人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你还和他住在一起?”
他后半句话几乎咬牙说出口。
之前他只知道顾念有段时间是住在亲戚家,也没多问什么,自然不知道程瑜和她的关系。
尤其让他恼火的,是几次询问顾念都避重就轻,不直接回答,更显得有什么猫腻,不知道这小妮子到底什么意思。
这么一想,估计她之前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林浔脸色越发沉下去。
他本就是个凌厉面容,笑的时候多是微淡的,有时更像是讽谑,有种厌世的淡漠感。
但多少没那么生硬,此刻眉眼垂恹着,唇线绷得笔直,就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偏偏两人的姿势又是紧贴亲近的,这种反差给人带来极大的冲击。
顾念脸上红晕未褪,被他捏着下巴,转不了头,只能被迫直视着他。
周遭寂静,喘息声间微错乱。
顾念的睫毛上下眨颤着,唇瓣半张。
突见他像是没了耐性,越靠越近,完全没有停下的打算,她也真的慌了神。
“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算是我半个哥哥。”
“半个,”林浔谑笑,拇指蹭过她下巴,后两个字咬字暧昧:“哥哥?”
他神色不但没好,反而更加沉郁了。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这厮要是真想干什么,顾念还真没办法。
毕竟两人力量悬殊。
亏她方才还庆幸不是自己留在这,现在想想,完全是和只隐藏极深的狼锁在一起。
他刚刚说话时,气息几乎都扫在顾念脖颈上,在这难以忽略的压迫感下,她权衡开口:
“他是我妈妈朋友的儿子,我,我现在住在他们家。”
说完后立刻移开目光。
出乎意料的是,林浔没追问原因,反而只是揪着:“也就是说,你们还真住在一块,嗯?顾念,你可真行,非亲非故的,你觉得合适?”
或许他没有别的意思,可顾念本就对这事敏感,这话便精准的戳到她痛楚。
他以为谁都有选择的么?
说的好像她不知羞一样,他有什么立场用这个语气跟她说话?
“我住在哪管你什么事,你少——”
“搬出来吧,我帮你另找地方,行不?”林浔顿了顿,突然勾唇:“不然直接搬到我家也行。”
顾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人是正常人脑子吗?说出来的话简直一次比一次奇葩。
她刚想讥讽两句,却见林浔唇角虽是扬着的,眼神却格外认真,竟似是真的在让她考虑。
顾念目光闪过一丝错愕,收了刚想说的话,微一挑眉,学着他刚刚的语气哼笑道,“你和我,更非亲非故吧,住在一起,你觉得合适?”
“也是,”林浔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一笑,凑近她随口问:“那要不谈个恋爱?”
“谈你个头,你别是真被鬼附身了吧?”
顾念说完,林浔手上一松,将她整个人环抱起来,头搭在她肩膀上。
“别动,我就抱下。”
他突然有些疲惫道:“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刚刚你那个什么哥的站起来的时候,我看着呢,你下意识拦在我前面。顾念,人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你在逃避什么?”
顾念狠狠滞住。
场面凝滞了良久,谁都没再开口。
鬼使神差的,顾念唇瓣启合,问:“那你喜欢我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不该问的。
不该,又问的。
生怕过去的覆辙再次重蹈,她连忙改口,“算了,我不想问了。”
林浔慢慢松开手,退开些,看着她清瘦的小脸:“为什么不想问?”
“就是不想问了。”顾念嘟囔。
“问。”
“不问。”
“问。”
“你……”顾念瞪他。
是不是有毛病?
她想说。
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
想了想,觉得没必要跟这脑子不清楚的人争辩。
于是声音软下几分,“我困了。”
“哎呀,我东西还没找到呢。”她突然惊呼。
说完后借着光要往后台走,却被林浔一下抱起放到软排椅上:“放哪了?我去找。”
顾念仰头:“后台有三张拼成一起的桌子,好像放到那上面了,你有印象吗?”
林浔点头,低头捏了下她的脸:“自己在这等会,困了就先凑活着在这躺着。”
“我不困,我等着你。”
顾念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林浔却愣了下,笑道,“好,等我。”
他回来的时候,顾念斜倚在靠背上,头微微垂着,手在胸口搭着,整个人是半蜷缩的状态。
显得更加瘦弱纤柔。
林浔无声走过去,见顾念睫毛垂下,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她会,轻笑,“不是说等我么?”
他声音很轻,丝毫没影响下面的姑娘。
林浔坐到她旁边,把她轻轻环在怀里,让她倚着自己睡得舒服些,一只手自然牵起她的,五指穿过,紧紧握起。
-
次日,
门锁打开的声音格外清晰。
顾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面前好几道光束打下来,一时有些晃眼。
下一刻,就感觉自己旁边倚着什么格外温热。
歪头一看,林浔放大的睡颜就尽在眼前。
她被唬了一大跳。
忙起了起身,没想到手还和他握着。
她不知道昨晚后面发生了什么,见林浔像还睡着,眉头微微皱起,显得并不安稳。
顾念推了他下,他猛然惊醒,看到顾念后呼出口气。
他倒不紧不慢,顾念担心被别人看到,连催了他几声才悠悠起身。
然后眼见着顾念匆忙打开手机回信息,连个眼神都没在给他,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
这姑娘变脸的功夫林浔是真佩服的。
昨晚还他走哪跟哪,天一亮翻脸就不认人了。
挺会吊人啊。
-
校庆举行的很顺利。
最后收尾表演,就是程瑜和几个朋友演出的英文戏剧《哈姆雷特》。
没有字幕和特效,只用台词和灯光,便将语言张力拉到极致。
随着最后一句旁白落下,现场掌声雷动,演员们纷纷上前谢幕。
顾念第一次见到程瑜演戏,看到了他不同于往常的一面,后台排练的时候也不见了往常的散漫随性,是很投入的认真,看得出来这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顾念结束主持后站在窗边,透过红色帘幕看到外面乌云密布。
豆大的雨滴倏尔下坠,拢携暗沉灰败晕染玻璃。
扑簌之间,外面的景色模糊起来。
不由让人想到刚才的戏剧。
情绪铺垫,激烈冲突,达到**。
“顾念姐,你现在是要走了么?”
江萌新跟别人打完招呼,看到顾念一副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样子。
顾念回头:“是啊,待会雨再下大些就不好走了,你也准备准备快走吧。”
江萌新看着外面的天惊呼一声:“雨怎么下这么大,完蛋了,我今天没带伞!”
“你家住在哪里呀,不然和我一起走,到校门口看看有没有卖伞的?”
江萌新想了想,摇头笑道:“不用了,待会我朋友下课,我跟她一起走就行,她一般都带着伞。”
说完后,她突然问:“对了学姐,林浔哥去放东西了,你不……等他一起么?”
江萌新作为娱乐八卦百事通,经过这几次见面,基本看出了林浔和顾念不同寻常的关系。
觉得俊男靓女天生一对,所以话里话外颇有些八卦的小激动。
顾念自然不知道她的想法,疑惑看她一眼,道:“不用了,我们不顺路。”
“这样啊……”江萌新惋惜啧了下,又抬眼自告奋勇道:“那顾念姐你放心,等学长出来我跟他说你先走了,他就不用担心了。”
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的顾念:“那,倒也不必吧?”
还没多说,旁边有人叫江萌新,她就笑着摆摆手和顾念道别了。
天色昏沉,暴雨如注。
林浔出来后扫视了眼,突然听人喊了声他。
接着一个看着有些眼熟,带着个大黑框眼睛的姑娘走过来,气喘吁吁道:“学长你是在找顾念姐吗?”
林浔眯眼,“你是……”
“我叫江萌新,是学校广播站的——”
“你刚刚说顾念?”林浔没耐性听下去,把话题拉回到刚才。
江萌新略一卡壳,点头道:“嗯嗯,学姐几分钟前刚走。”
……
林浔不急着回家,慢悠悠的想先回教室拿东西。
路上听到有人说哪里修路,他没怎么在意。
“浔总!”
正撑伞走着,旁边传来一声熟悉声音,徐靖净一下钻进他伞下,“哎呦你可算回来了,我也算是服了这个天,哥们哪天不带伞哪天下雨!”
他扫了扫头上的雨水,随口道:“不过还好回家不用走舜灵路,那前段时间修路,隔壁还有工地在施工,下这么大的雨还是离那远点好。”
说着,他拍了下林浔胳膊,“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刚看新闻有人喝醉后摔工地坑里了,人当场就没了,事故现场那照片还挺吓人。”
徐靖净自顾自说着,完全没看到身边林浔灰白到底的脸色。
舜灵路。
在学校东边过了红绿灯的第二个路口。
同时也是,顾念回家的必经之路。
回忆涌上心头,林浔心跳瞬间激烈振颤起来。
“林浔,你没事吧?怎么这个表情?”徐靖净终于察觉出点不对,拧眉紧张看着他。
他还从没见过林浔这副模样。
电光火石间,林浔的伞脱手,扭头便跑起来。
把徐靖净震惊的呼喊甩在身后。
劈里啪啦的雨点兜头砸下,猎猎风声刮过耳畔。
林浔全都如若不察。
他跑出校门,跑过人流。
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快到没有心神再管脑中嗡嗡作响,激烈到承受不住的慌乱无措。
快到没精力察觉心底的抽痛。
他真的害怕了。
本来这些天种种恍如梦境。
他害怕,这真的是老天开的一场玩笑。
现在时间到了,顾念会以同样的方式消失在他身边。
不行!
不可以!
林浔努力保持镇定。
他绝不会让历史重演,也承受不住再次失去她后的那种撕心裂肺……
林浔右眼突然模糊起来,眼前有些猩红。
就连这反应,也和上一世他开车去找顾念的境况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车灯闪烁后猛烈碰撞的声音。
他费力定了定神,前面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
像是一群人围着在说什么。
“摔倒了……”
“……小姑娘也挺惨的。”
“用不用叫个车?”
对话声传入耳中。
几乎一瞬间,林浔脚下一踉跄。
“念念……”
他面色惨白,浑身被雨浇透,不管不顾往前冲着,眼里猩红一片,看着颇为骇人。“顾念你在哪!?”
因为眼前模糊,有些看不清方向,混沌中他又大喊了几声:“念念!”
周围人有听见的,见这青年形似疯狂,喊得撕心裂肺,全都被惊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他。
“林、林浔?”
混乱之中,一个拿着花伞的姑娘站在雨幕里。
她另一只手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路灯被雨丝掩的失真,湿滑路面倒映的月光和车灯交错闪烁。
纤瘦身影在这一背景的映衬下,像是某个定格的动漫影像。
而她在看到面前景象后,完全惊住了。
人群外不远,身形修长的少年近乎半跪在地上,几乎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喊着她的名字,湿透的黑发下,一向冷硬凌厉的面容满是雨水,白色衬衣贴在身上,像是呼吸都要被抽走一般。
很痛苦,很窒息。
也,很狼狈。
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用来形容他。
顾念心里骤然抽痛,在看不下去。
“林浔!”
她大喊出声,出口的一刻,浑身湿透的林浔身形一顿,猛地回头。
隔着雨雾见到她的瞬间,像是重新被注入了氧气。
再次活过来一般。
他先是眯眼反应了下,随后一个箭步冲过来。
“你停在这干什么?”
顾念上前几步,还没说话,就听他劈头怒喝:“这修路不知道吗?!不知道绕开就算了,还硬往上赶,不长记性是不是?啊?”
旁边的小姑娘被他的样子一下子吓哭了,颤抖着躲到顾念身后。
林浔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余惊中,完全不理会周遭情形。
他冷峻的下颌咬的死紧,眼里黑的像要滴墨,低吼的声音冰冷:“顾念,上次听说你出事的消息后,你知道老子在路上的时候在想什么吗?你要死了,老子特么也不活了,你懂不懂?!”
他上前掐着顾念的下巴,眼里怒气翻腾不已。
林浔指尖冰凉,顾念抖了下,见他站在雨里怒声吼着,象有什么隐秘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一般,声势浩大源源不断。
雨顺着他的额发不停流下。
明明满身怒气。
可顾念感觉,他整个人就像快要碎掉一般。
或者说,已经碎过了。
在林浔说完最后一句话后,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着。
雨势不减,隔绝了周遭一切。
仿佛世间只余二人。
顾念看着林浔沉邃的眉眼,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把伞伸向他,为他遮住了空中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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