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尔半躺在床，盯着莫蓝后颈的汗渍，喉咙动了动终究没出声。
昆丁揽着人往拱门去时，正撞上巡逻归来的骑士赫尔娜。
"到换岗时间了。"白昼骑士的声音清冷，像在敲击清晨结霜的玻璃窗。
她正用鹿皮手套反复擦拭胸前的徽章，晨星纹章被擦得能照出对面来人的轮廓。
这位女骑士身材矫健匀称，手工编织的皮带将腰身勾勒出利落的弧度。她有一头及腰的金色波浪卷发，与她雕塑般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眉宇间透着英气与冷静。
"铁皮罐子，今天过得怎么样？"昆丁把巨剑甩上肩头，他随手抛给赫尔娜一块肉干，被对方用戴着锁子甲手套的手精准接住，皱着眉用油布包好，收进腰囊。
"请称呼我赫尔娜骑士。我今天巡视了五个边境村落，斩杀七头巫狼，并在黑松林边缘发现巫术的痕迹。以及，谢谢你的肉干。"她清冷的面容纹丝不动，唯有被风吹散的长发，在空气中划出柔和的弧线，"愿晨星指引。"
等这位英气的女骑士离开，昆丁冲莫蓝眨眨眼："别看这位冰山美人说话冷冰冰的，上个月狼群突袭时，她单手就把发狂的冰原狼抡到树干上。"
他故意压低声音，"不过千万别碰她的剑——上次有个醉鬼摸了下剑柄，被她用盾牌拍进雪堆冻了两小时。"
昆丁想了想，将声音压得更低，与小少年耳语："左边第三扇窗镶的是廉价玻璃。"他冲莫蓝努努嘴：“检测结果不好就...... 你懂的。”
一旁的修士不赞同地瞥了眼这位在背后说女士八卦的骑士先生，催促黑发少年快跟着他走。
莫蓝礼貌的与骑士先生告别，跟着修士穿过拱廊，往礼拜堂后方走去。
*****
二楼的祈祷室比主殿低矮许多，墙壁刷着斑驳的石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蜡油味。褪色的蓝布帘将狭小的空间隔成两个隔间，巴德老神父正坐在里间。
他身后是一座高柜，身前摆放着一张橡木桌。桌面隐约可见几道划痕，以及蜡烛滴落的痕迹，桌上摆满了各种物件：银针、黄铜放大镜、几本书，还有一盏摇曳的烛台。
“孩子，过来这里。”老神父抬起头，声音和缓。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块石凳，上面有明显的凹痕，显然是常年使用留下的痕迹。他眼神深邃，扫过莫蓝不安的神情，目光带着一丝审视。
莫蓝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上前，跪在石凳子上，按照神父的指示伸出手。
只见老人已经拈起桌上的银针，用绒布清理。莫蓝的心砰地一跳，想往后缩，最终还是没敢动。
“别怕，只需要一滴血。”神父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拿起悬挂胸前的水晶吊坠，熟练地拨弄了一下底部的小机关，“咔嗒”一声，拇指大的水晶翻转变成一面水晶镜子。烛光映在镜面上，反射出莫蓝苍白的脸庞。
神父用银针轻轻刺破莫蓝的无名指，几乎没有给少年反应的时间，用力一捏，一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他抓起莫蓝的手指，在镜面上缓缓抹开。血渍顺着玻璃表面晕染开来，形成诡异的漩涡状纹路。
“你自哪里来？”神父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贴着耳畔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空气中有某种无形的波动随着他的话语散开，连摇曳的烛火也变得迟缓，火苗拉长、收缩，如同在回应这声音的节奏。
莫蓝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与这低语同步，胸口起伏间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平静，就像湖水被风抚平了涟漪。他的思绪开始模糊，脑海中原本清晰的记忆，此刻却像浸入水中的墨迹一般晕染开，只剩下一片混沌。
神父的声音继续流淌，像是冬日清晨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一寸空间。它既不急促也不尖锐，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压在人的意识深处，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它的引导。
莫蓝甚至觉得，如果闭上眼睛，自己或许会看到一条幽暗的小径，在那尽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他回答这个问题——“你自哪里来？”
少年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嘴唇自行开合，声音沙哑地从口中溢出：“北……北境...... 黑松山脉……斯卡尔村。”
话音落地的瞬间，少年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石凳上，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神父盯着镜面，眉头逐渐聚拢。烛火摇曳，镜面中间亮起翡翠色波纹，如同春日湖面泛起的涟漪——这是测谎通过的信号。但紧接着，一条细细的红线在边缘处微微荡开，在平静的湖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不确定的余波。
似乎有些拿不准，老人皱眉推了推眼镜，将桌上的烛台移开，再次俯身仔细查看那面小镜子。上面只有干净的翠绿色，没有一丝杂色。他松了口气，用绒布轻轻擦拭镜子，仿佛那红痕只是烛火的倒影。
他转身打开身后的高柜，从里面捧出一只银色镶嵌金色晶石的小箱子。箱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藤蔓缠绕着星辰。
他小心地从箱子取出一只镶嵌紫绒的银盘，紫绒上躺着一枚指环，指环颤动，仿佛拥有生命般呼吸着。戒面有银币大小，泛着银蓝色的冷光，内圈符文如同蚂蚁首尾相衔，细密而神秘。
老神父轻叩桌面，灰绿瞳孔映着烛光，语气透着深意："这是光裔指环。"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戒面在镜片上反射出光斑，"如果戒面呈现金色——那你就是晨星的眷顾者，圣堂的主教会赐予你三重日冕的认可仪式。"
他枯瘦的手指抚摸着戒面，声线掺进些许沙砾："若是晕开墨色，放在很早以前，法师塔就是你的归宿。当然，如果你选择去珀琉斯学院学习魔法，那可能先要问问我们坤丁骑士的大剑，毕竟学院所在的伊尔文自由联盟对我们并不友善。"
铜烛台突然溅出火星，烛烟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旋。神父将指环放在木桌上：“如果是张笑脸，”他翻开圣典的手顿了顿，“审判团那群人怕是会追你到世界尽头的破碎之地。”当书页停在画着哭脸傀儡的插图时，老人的声音却放轻了，"至于这个，你最好的出路...... 或许是成为赎罪者安息园的守墓人...... "
指环被推到少年身前，老神父摘下眼镜呵气擦拭："现在——"雾蒙蒙的镜片后透出模糊的温和，"戴进中指，第三节骨节，圣徒接受赐福的位置。"
莫蓝盯着桌上颤动的指环，内圈那些细密的符文映入眼帘。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内心深处悄然蔓延开来，令他的呼吸一滞，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少年的手指慢慢伸向指环，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表面时，猛地一缩，仿佛害怕被什么东西咬住。下一秒，他压下内心的抗拒，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把指环缓缓套上了左手无名指的第三节骨节。
老神父满意的点点头，翻开桌上的经文，嘴里开始低声念诵。
随着经文呢喃声，指环内圈符文开始流转，像一群银色萤火虫绕着少年的手指盘旋飞舞。他感觉心脏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深渊，随即剧烈跳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剧痛，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撕裂他的胸腔。
“啊！”少年忍不住呼痛，身体本能地想要挣脱，但指环已牢牢箍住了他的手指，甚至开始收紧，勒得骨头生疼。他瞪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神父，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神父似乎习以为常，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少年的手指。他微微颔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带着几分安抚。
莫蓝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衣摆，指节泛白。疼痛持续了数十秒，随后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间游走，又夹杂着某种灼热的能量。
屏住呼吸，少年默默等待这异样的感觉过去。当疼痛完全消退，他才松开攥紧的手，小心翼翼观察戒面。
只见戒面骤然翻涌起浓稠的黑雾，雾气如同深渊中挣脱而出的黑暗，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就在下一瞬，雾气深处猛然炸开一粒粒橙色光点，每一点光芒都刺破了黑雾的厚重，散发出灼目的辉芒，仿佛要将整个房间点燃。
细碎的星尘随之迸裂开来，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那些微小却耀眼的光点在半空中悬浮、旋转，彼此牵引着，在戒面上方逐渐凝结成一幅奇妙而复杂的立体星图。星光交织间，它们像是拥有了生命，时而纠缠成锁链，每一环都紧密相连，闪烁着冷冽的光泽；时而又分散开来，化作独立的星辰轨迹，各自追逐、碰撞，最终又重新融合成一片浩瀚的星海。
随着星图成型，所有的星光渐渐变得柔和，像潮水般缓缓流动，在半空荡漾。光芒并不刺眼，却充满了无法忽视的力量。烛火映照下，星尘反射出迷离的光辉，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光影中，连空气都弥漫着粘稠的质感，让人呼吸紧滞，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
老神父布满皱纹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眼镜滑落到鼻尖都浑然不觉。那双看透过无数灵魂的瞳孔此刻剧烈收缩，倒映着戒面上沸腾的星海。
老神父剧烈的反应，让莫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他下意识攥住胸口项链，晶石粗糙的纹理硌得他掌心生疼。
戒面上空的星图在莫蓝抓紧项链的一瞬间，骤然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变化。原本静谧悬浮的星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点点微光开始颤动，如同夜空深处涌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一道道纤细却耀眼的光线从星图中剥离而出，彼此交错、缠绕。
“星潮……”老人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地挤出这个词，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他灰绿色的虹膜此刻竟泛起奇异的琥珀色光晕，倒映着眼前逐渐形成的漩涡。那些本该静止不动的星辰轨迹，此刻像拥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流转、缠绕，凝聚光芒。
随着时间推移，光涡逐渐合拢，形成一个巨大的金橙色光茧，光茧内部隐约可见星辰旋转、陨石坠落，甚至还有模糊的影子在其中游弋。
空气变得更为凝滞，连呼吸声都被这景象压制得几近消失。莫蓝只觉胸口一阵战栗，那股源自项链的力量顺着掌心涌入他的身体，冰冷却又炙热……
当最后一缕光芒也完全融入光茧，光茧猛然收缩，随即爆发出刺目的光辉，照亮了四周的一切，甚至连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一瞬，直到最后一切重归黑暗。
老神父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后撤半步，脚跟踉跄了一下，“砰”的一声，后背撞到了身后的高柜。柜子晃动，顶端积攒的灰尘簌簌飘落，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他胸口剧烈起伏，抑制不住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老人抬手抚了抚胸口，勉强压住咳嗽。他缓步至莫蓝身前，目光极为复杂地端详着少年，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掌，覆住那枚指环。
然而，指环竟像活物一般，在莫蓝手指上剧烈抽搐。老人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紧用力一拽，硬生生将戒圈从少年的中指扯了下来，甚至刮破了皮肤，渗出几滴血珠。
老神父沉默地捏住指环，感受到它在掌中挣扎震颤，直到慢慢平息。他仔细地用绒布将其擦拭干净，放入银盒。就在盖子合上的瞬间，墙角的蜡烛忽然“噗”地爆了一个灯花，微弱的火光摇曳了一下，映得整个房间更加肃穆。
"这是……从未被记载过的形态。”老神父终于开口，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和你的同伴暂时住在后院的石排屋。”他打开侧门，唤来一名修士，犹豫了一下，又回头补充道：“不要离开礼拜堂。”他枯槁的食指在少年肩头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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