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春兰知道得不多,先前的已是一半,听到她要求,便一股脑儿把剩下的也说了。
她被送到溶洞时,身边还有日常衣物和干粮。送她来的两个哥哥都是熟人,扛着担子挑来一满筐“嫁妆”,一路上安慰惴惴不安的她。
一路山歌壮胆,她跟着两个哥哥踏上悬崖边的羊肠小道。
巴春兰觉得自己没病。
她失神、伤心,不过是因为自己初中辍学,而心仪的男孩儿则在家人支持下参加了高考,往城市去,一去不复返。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
在村里,女孩对男孩太过痴心,是要被笑话倒贴的。
但她总是忍不住思考,如果当初读了书,能不能跟他一起出去?
他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身边是不是有明媚的女孩?
他会不会回到村子?
沿曲折险路走到溶洞大厅,巴春兰瞧着眼前的山洞,好似蟒蛇大张的嘴。
两个哥哥放下扁担,叮嘱她:“就住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我们就来接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想不开。”
这么说是因为村里不是第一次送女孩与洞神结契。
有些女孩过两个星期还好好的,有些则失踪了。
村里人都说这是洞神不愿意放人,所以把女孩藏起来了。
巴春兰应声,低着头,坐在扁担旁。等两人离开,天色好似要下雨。她站起来,犹豫地回头看漆黑的山洞,一咬牙,收拾东西,走了进去。
之后她便真的触碰到了“洞神”。
她的意识变得浑浑噩噩,之后的事便很难记清。
巴春兰拧干衣服上的水分,颓然坐在岩石上,语气逐渐平缓。
“说要来接我的人一直没来。”她淡淡的,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我等啊等,等到了你们。”
须晴虹气急:“你就不能自己走回去?”
“你想得太简单了。”辛野插嘴,“她跑不掉的。”
被鬼佛盯上,普通人怎么可能轻易摆脱。
须晴虹是道士才没受鬼佛摧残罢了。
巴春兰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继续说:“不过你们说的什么鬼佛、委托,我完全不懂。我知道的就这些。”
须晴虹转头问:“祝逢鸢,委托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祝逢鸢说:“我记在手机里。”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小方块,点亮,翻到备忘录,“叫张扬。你认识吗?”他问巴春兰。
后者连连摇头:“没听说过。”
须晴虹说:“估计是来这边探险的游客。”
祝逢鸢收起手机,“这么久了她村子里的人却没来人,不对劲,去村子里看看。”
他转身,辛野还好奇地盯着巴春兰,似乎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想起辛野刚才没打算救她,祝逢鸢无声微笑,问巴春兰:“你从哪儿来的?”
巴春兰便把路指给他看。
树丛葱郁,树梢随风微动,鬼影重重,枝叶间的月光灰沉沉的,照不亮两指宽的路。
眼下,洪水正一小股一小股顺着树皮似的路面往下流,没入大片的黑暗中。
山野中的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辛野不用看那么远,他只知道有银环蛇从那边爬到山上去了。
他扯了下祝逢鸢的衣袖,说:“你开路?”
“行。”
不知是不是辛野错觉,他觉得有须晴虹在场时,祝逢鸢比之前和善很多。
他紧跟着祝逢鸢走在最前面,须晴虹断后,巴春兰被三人夹在中间,保护起来。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个普通人,受害者。
外面的空气清新许多,辛野身体都通畅了,走下坡路十分有劲。
祝逢鸢又点起火,照亮前路。
抱着山走,偶尔还能听到山里洪水奔流的巨大动静,和被惊动的鸟类的嚎叫。
辛野拿着刀左劈又砍,不放过任何挡路的树枝。后面的树枝倒也听话,辛野收刀放回腰间,往前看。
祝逢鸢则毫无芥蒂,闲庭信步,遇到刚开的蛛毛苣苔,随手捻下一朵,将花瓣送进嘴里。稍后遇见,又捻一朵。
辛野斜眼看他:“什么味?”
“苦。”祝逢鸢笑,“看着漂亮甜蜜,内里苦涩得很。”
辛野又问:“那为何还要吃?”
“想吃。”
这话像毛虫往辛野心里钻,挠他痒痒。恶鬼不能理解人类想吃苦的心。他对祝逢鸢好奇得要命。
大概是因为他死时也不过十七八岁,还是贪玩求知的年纪。
然而祝逢鸢故意不给他解答。
树林间留有杜鹃花的余香,青叶子反射冷冷的白光,如一只只眼睛。
不知不觉,脚步声从四道变成了三道。
消失的是巴春兰。
辛野回头等到须晴虹跟上来,两边一核对,都没看到巴春兰,也没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她就像突然蒸发了。
祝逢鸢的脚步也停了,回头朝山上望去,一片黑茫茫,什么都看不见。山下更黑。
“她一定是又被操控了。”须晴虹懊恼地挠头,“刚才我应该跟近点。”
祝逢鸢只问她:“你怎么会掉那么远?”
“还不是巴春兰走得慢……”说到这儿,须晴虹不由皱眉,“对啊,她应该和我离得很近的,但我却没意识到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辛野猜测:“恐怕异常是有的,但你自动忽略了。”
须晴虹也被操控过,鬼佛要再影响她的神智、让她自动忽略某些变化应该很简单。
这也是说,鬼佛压根没死。
祝逢鸢朝这边靠近,虽然不方便越过辛野,却能将灯火递过去照亮。
辛野说话时须晴虹视线扫向他,很快面色一变:“你的刀呢?”
辛野在腰间摸了一把,刀确实不见了,他却不急,反而挑眉看她:“须晴虹,你穿的什么鞋?”
须晴虹低头看。
她进山时穿的是一双橙红加白的运动鞋,此时脚底穿的却是一双泡了水的破烂草鞋。
如果辛野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佛像内尸体穿的那双。
他想起鬼佛那令人不适的夸张笑容,心里生出别的猜测,口上只委婉道:“把鞋脱下来吧。”
不用他说,须晴虹看到草鞋只呆了一秒,很快弯下腰。
然而这双鞋却好像长在她脚上,扯不下来,须晴虹急了,手指扣进草鞋底部,准备生拉硬拽。
“用驱邪符试试。”祝逢鸢提醒。
须晴虹也是狠人,听令便做,取出黄符贴近脚底,念念有词,只听一声暴响,黄符发出白光烧成一团黑灰,也烫红须晴虹的脚底。她面色不变,将松垮的草鞋一抓,终于将其拉开。
仔细一看,连脚底的皮都被撕去一层。
另一只脚也是如此操作。
完事后她站起来,踮了踮脚,感受脚底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表皮都剥走了,能不痛吗?
辛野不由皱眉:“还能走吗?”
“能!”须晴虹咬牙,“我什么苦没吃过,一点痛不算什么。”
辛野看向地面,土质细软的泥巴路,应该不会太痛。
“巴春兰刚才给我们指过路,只要接着往下走,附近就能看到村子,我想接着走。”祝逢鸢说,“要是你走不动了,记得叫我们停下。千万别逞强。”
“好。”
辛野又看了一眼天色,星星变稀疏了,过不久应该就会天亮。
他说:“须晴虹走中间吧,我走后面。”
他们在狭窄的傍山小路上小心翼翼地交换位置。辛野几乎是躺在山上,等须晴虹从他身上跨过去。
三人按重新安排好的顺序继续往前走。
这回须晴虹虽然走得慢,但没出任何乱子。
辛野左顾右盼,身后偶尔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觉得可能是野兔,但又怀疑有蛇。黑暗中他看不见任何动物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他习惯了这种若有似无的骚扰,开始回想刀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能不能找回。
他敢打赌那把刀是个宝贝,刀刃锋利,能瞬间捅穿一个人的心脏。
也不知桓良从哪里搞来这件宝贝。
他正琢磨着,脚边又传来熟悉的动静。辛野疑心是蛇,借着微薄的光看去,恰好看到一只毫无血色的女人的手从地下伸出,抓住他的脚踝。
与不久前朝他伸出的求救之手一样。
“喂!”
辛野喊了一声。
看来鬼佛确实没死,而且就藏在巴春兰体内,他之前感到违和是正确的。
——如果不是鬼佛放人,巴春兰压根没办法从洪水遍地的溶洞深处跑出来。
他没能挣脱开,那只枯瘦阴冷的手十分有力地将他往下拽,丝毫没有任何阻碍,快到辛野来不及反应,两条腿迅速被拖下去一大截。
泥土下,脚底触感黏腻,传来腐蚀的灼痛,似乎要将他溶化。
辛野挣扎着运气,默念护身咒,手腕忽然被人类抓住。
须晴虹、祝逢鸢回头,须晴虹在狭小的路面扔下一张黄符,深吸一口气蹲下,以木剑为器,朝泥土地狠狠斩去,祝逢鸢则抓住他,不让他继续下沉。
辛野听到轻轻一声“割拉”,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开裂,抓住他的手松开一点,他反抓住祝逢鸢顺势挣脱,低头看,自己脚上的鞋也没了。
他忍不住吐槽:“这家伙怎么这么喜欢偷鞋?”
贴一下前面的民俗素材:
1.破无明壳,竭烦恼河,解脱一切生老病死、忧悲苦恼。——《药师经》
2.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无量寿经》
3.湘西乌龙山大峡谷拥有我国最大的溶洞群,被称为“世界溶洞博物馆”。
4.土匪待过的溶洞内会有巨坑。
5.鬼佛内的尸体是土匪打扮。
6.落花洞女是精神失常的人,当地人认为是洞神夺走她们的魂魄,故会将人送到洞内与洞神结契,请洞神归还她们的魂魄,等精神康复再接回来。
7.东晋高僧释慧达说过“大佛无首天下乱”。
大概就这些,有没说清楚的可以留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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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花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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