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怎么办,这个道士已经在内殿坐了好久。”
“小声些,我们先回去吧,等雨停了他们定会离开,届时我们再过来。”
“可是不能再等了!”
“叫你小点声,你不要命了?想被道士捉去炼丹?”
秦川睁开眼。
自从寻到了这间山神庙,他便能听见两道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角落中对话。
妖气......有一些,但不多,应当只是寻常山间小妖,它们生怕被捉了去,又似乎急切的想来内殿。
“嘘——睁眼了,他睁眼了,他发现我们了!”
其实一进门就发现了......
这等山野小妖本就捉之不尽,只要没有加害过人,秦川也不想赶尽杀绝,身旁的蒲团上没人,他转头寻找起前辈的身影,只见江梦归正盘坐在院中沐雨。
“前辈不进屋避雨么?”
“避什么,我离开寒潭许久,身上燥得很,正好可在这雨里缓解几分。”
哦,他差点忘了前辈的本体是只龟龟。
雨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秦川转身回了大殿,这里正中供奉一尊石雕女像,低眉慈目,额头生有鹿角,仙衣玉饰,手持如意,侧身倚坐在一猛虎身上,脚下是莲花台座。而猛虎神情乖觉,心悦诚服之象。
按照殿前匾额所写,这雕像应是此处山神的形象了。
山神像脚下的供桌还算干净,摆了些果子糕饼,应当是前两日才换上的,看来此处香火旺盛,山下乡民诚心信奉,时常来拜祭。
角落里的两只小妖已经摸到了供桌后边,可惜有一个藏得不够漂亮,露出细长的一节尾巴,指节细长的小爪悄悄扒拉上供桌边缘,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原来是想偷取山神贡品的小贼。“秦川说着,大步迈向桌后顺势将小妖提起,一手一只。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手中的灰毛小妖吱吱叫着,竟是半人高的老鼠样貌,鼠精连连求饶,两只小爪不停作揖,“我们并非要偷盗贡品,只是有急事来求问山神娘娘!”
“我和姐姐从未做过坏事,还请道长饶我们一命!小的道行浅薄,便是炼了丹也没什么效用的!”
两只小鼠被吓破了胆,语气惊惧,只顾着求饶。
“我只修剑术,不通丹方,捉了你们也无用。”听秦川确实没有要处理她们的意思,两只鼠精方才慢慢平复下来,年长的那位五姐小声回答:“山神娘娘知晓万事,我与小妹来向她求问,只是要拿那供桌上的筊杯。”
鼠小妹连连点头,补充道:“正是正是,此处娘娘十分灵验,山下村民每每有事都来叩拜问卜,我们这些山中精怪也时常来拜,神明仁慈,对我们都一视同仁,有问必答。”
秦川松开手,两只半人高的鼠精脚着了地,立刻退出三丈,又朝着秦川叩了几个头。
“多谢道长不杀之恩!”
“既是着急,便快些问吧。”秦川挥挥手,二鼠中的小妹才敢上前取了筊杯,跪在山神像前闭眼默念所问之事,接着双手掷出。
一阴一阳,圣杯,意为确认。
她睁眼一看,抓着姐姐的手跳起来。“太好了,沈郎还活着!他没事!”
“如此甚好!可既是无事,为何就这样失踪了,山下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也不知他人在哪里。”
“山神娘娘只会答复是与否,若要问具体的位置该如何问呀?”
“小妹莫慌,实在不行,我们且问方位,你还可问两次,我再问三次,便是一遍一遍来,也能问出答案。”
“二位......姑娘,可否与贫道讲讲究竟发生了何事?”秦川在一旁听着,反而来了兴趣。
这雨一时之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难得遇见如此虔诚的山间小妖,秦川很想知道它们所求何事。
“这......道长仁慈,放我姐妹一条生路,便是讲与您听也无妨,既是确认了沈公子还活着,我们便暂可放心了。”
两只鼠精你一眼我一语地讲起前因后果。
她们二鼠还有其他几位兄弟姐妹,本来靠着在山上寻些山果小虫为食,山间灵气充沛,便逐渐开了智,如人类族群一般一同生活。
几年前,兄长于山中救了一名人类老者,将其送回鼠穴疗伤,老者身无长物,为做报答,将自己一辈子的皮影技艺传授给鼠群。自此山中每逢入夜,鼓锣声阵阵,人鼠互戏,热闹非凡。
可惜师父年事已高,两年后便去世了,自此鼠群再无知己,落寞了很久,直到他们的大哥提议,兄弟姐妹几人去山下村庄里表演给乡民欣赏,不要赏钱,只要吃食。
“你们混入乡民之中,难道不会被察觉吗?”
“大哥想出的好办法,我们找来宽大的衣料,几只鼠摞成一个人形,又戴上面具,每日扮作两人进出后台。”姐姐道。
“演出都在晚上,天色暗下来,倒也没人发觉过。”妹妹也补充。
鼠群每晚下山表演皮影戏,竟是大受欢迎,再加上不要钱财,乡民们每次只给些吃的,放进戏台下边的箱子里。
他们自然也害怕身份遭人发现,所以每次进入后台都会仔细检查上锁,不叫外人闯进。
“后来呢?”
秦川端坐在蒲团上,心中惊叹于人类与鼠妖间的情谊,果然人间之事无奇不有,却不自知当下,他与两只鼠妖并坐在山神庙中畅谈,门外暴雨如瀑,也已是难得一见的情形了。
“后来.....村口又来了一帮杂耍的,沈郎就是其中之一,但他生的俊秀,与其余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不一样。他们白天表演,到晚上结束时,又正好是我们皮影开场。然后......沈郎听过几次,他便来找人打听我,说......喜欢我唱词的音调。”鼠小妹说着,不由地垂了眼眸,毛发底下的脸恐怕都羞红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正如那戏台子上所演一般,以杂耍为生的少年每日黄昏时分与鼠精少女相会,少年倾慕于少女的演出,想要一窥芳容,可惜......
妹妹抬起小爪抹了泪,“可惜我虽能人言,却不能化作人形与沈郎相伴一生,于是纠结万分心生退却,决心挥剑斩情,不再见他。”
这小鼠看来真是人间画本子演多了,讲话都带着台上的腔调,秦川暗笑,心想这前面一段故事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不过是一段人与妖的孽缘罢了。
“但是后来你还是与你的沈郎表明心意,互定终身了?”
“道长您怎的讲话如此直白!”妹妹细长的尾巴甩了两下,语气娇羞,“不过这几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若要讲起来还颇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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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七妹已经连着几日未与沈惜君讲话。
姐姐们平日藏在袍子下,并未见过沈公子的样貌,却也听小妹提起过恋人容貌清秀,风驰俊朗。
“但我还是觉得,人类无论男子与女子,脸上都没有毛发,还要穿衣服,好生奇怪。”
“就是,也没有和我们一样漂亮的尾巴,并且只用两只脚走路,看着就难受。”
“若不是山中清寂,不忍师父的技艺埋没,我才不愿模仿这类无毛两脚之物。”
“我听说人类中,有一种身份叫书生,惯会说情话哄得心仪的雌性开心,实际多是负义之人,小妹狠下心斩断情丝也好,日后请哥哥到隔壁山头帮你寻一门好亲事,世间那么多俊鼠,哪个不比人类男子好?”
鼠七妹只是闷闷地蹲在姐姐们肩头不讲话。
她已经想得清楚,沈惜君千好万好,终究是人类男子,而自己即便修炼一辈子都难以化成人形。
这世间哪个男子愿意与一只灰毛老鼠相恋呢,既然这个面具无法戴一辈子,还是早早放手好了。
夜色将至,几只鼠互相配合,很快将戏台搭了起来,旁边的杂耍班子也结束了表演,一个瘦弱白净的青年从人群中溜出,悄悄摸到熟悉的黑袍少女身旁。
“七妹,七妹。”他小声喊着,声音急切。
“瞧瞧,今日他又来了。”
“难道真是个痴心的人儿?”
“小妹当真不再理他了?他听上去很是难过呢。”
见七妹没有做声,姐姐们便掀开帘子进了后台,哥哥们已经在里面收拾妥当,正要点灯开演。他们鼠类自是害怕火光,好在师父生前专门为他们做了一款灯罩,不仅能隔绝火焰,还可保持明亮。
回头正要将帘子扣紧锁好,却见一只手伸进来,直接要抓她们的衣袍!
一手落空,沈惜君冲进来,见七妹只顾躲闪,心中更是难过。“七妹,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来将话说清楚,我究竟哪里惹得你不高兴了?平日里你便不教我触碰一下,如今竟是连将我推出去都嫌弃吗?”
“你快些出去,我们要准备开演了。”七妹语气冷淡。
“胡说,你这后台里面锣鼓齐备,又要操作皮影,现下只你们兄妹二人如何能演?七妹,你究竟......”
沈惜君语气焦急,一个抬手将灯台打翻,灯罩摔了出去,烛火落在地上,竟是直接点燃了七妹的衣角!
“呀!着火了!”
“怎么办!怎么办!”
衣袍里的姐妹们霎时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接二连三地窜出,眼前“七妹”已不成人形,等衣衫燃尽,唯剩一滩渣滓。
造成这一切的沈惜君早已跌坐在地上,望着面前半人高的巨鼠,吓得讲不出一个字。
鼠七妹与情人对视,见了对方眼底的惊恐,她只觉得周身的血凉了半分。
半晌,她才喃喃开口,“沈郎,如你所见,我们乃非人之物,你我本就殊途,所以莫要再纠缠了,今日离去,权当大梦一场。”
沈惜君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七妹听脚步声渐远,蜷在地上吱吱地哭起来。
唱了那么久的人间情戏,今朝才懂得什么叫肝肠寸断。
今夜的戏怕是唱不成了,沈惜君匆忙离开,等回过神来难免不会将此事告诉旁人,于是众鼠匆匆收拾了道具逃回山林间。
“对不起....哥哥,若当初我不去理会沈郎,现在也不会......”
“小妹莫要再想了,哥哥们下山去村中演出,本来也是图一热闹有趣,随意玩玩罢了,如今正好回山里歇上一阵子,乐得自在。”鼠大郎安抚着妹妹,一边将昨日新得的爆花糖往前推了一推,“吃些零嘴,早点睡觉。”
眼瞧着小妹眯上眼,鼠大郎才钻出洞穴,正打算将今日混乱中打包的家伙什拾掇起来。
林间远远传来人类的呼喊声,大郎竖起耳朵仔细探听,叫的竟是“七妹”?
难道那个混账小子带人跟上了山!
他火速喊来兄弟们警戒起来,只见茫茫月色下,沈惜君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摸索过来,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吓!站住!休要再靠前!”鼠族的兄弟们将人围在中心,“我们小妹已跟你说清了,你竟还敢跑来我们家门口,还真是不怕死!”
“再敢来纠缠,将你咬碎了下酒!”
鼠大郎原本的豆豆眼眯成一条缝,呲着尖牙,猛地一看竟也真的有些渗人。
“方才......方才情景实在是我平生未见,所以才仓皇逃离,我已想清楚了!”沈惜君没有半点迟疑,直接跪下。
月夜林中,清秀少年在巨鼠面前,朗声道:
“我心悦七娘!即便她身份与我不同,但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知音,我敬她,爱她,纵然此生殊途,我也想贪片刻相伴!还请鼠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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