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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掷笅问卦

粗喘的铁蛋攥拳、旋着抹了把汗,而后撩起黄马褂,将铜板揣进他娘缝制的缠腰布兜。

午后闷燥。

低空被漆成黯黮的乌色,很沉。

抻腰,梗着脖儿瞧天,他拧眉感慨道:“这是暴雨的架势啊,娘有腿疾,我得回趟家,把劈柴盖好。”说完便拉着黄包车狂奔,从最贵的麒祥街向简陋的鳞趾巷。

巷口。

半瞎的陈伯在摆摊算命。

但没顾客,就抚着山羊须朝聚拢而来的伢崽们瞎扯,而开头千篇1律:“郊外叠翠岭,常年云雾缭绕,是因此处风水吉旺,故而犹如仙境…”

穿开裆裤时的铁蛋也很喜欢听,但他如今19岁,曾读过几年圣贤书,知道是该处多温泉眼,又地势偏高,温差造成此景,何况,如今世道动荡不安,军阀割据,饿殍偏野,修仙之人为求清静多归隐深山密林。

仙者崇尚避世,让他从忠实拥趸到存疑。

所以茶棚常客·落魄书生供消遣的杂糅版本,即怪诞之说,他倒觉得挺有意思——仙佛若不为民谋福祉,就活该被砸成废墟,譬如山腰的寺庙,也要遵循因果报应。

但池岸并不赞同,认为此乃敛财谋生者的信口雌黄。

喔。

池岸是谁…

他呀,陈伯口中所讲的叠翠岭天晴时依稀可见有座傍山而建的宅邸,却遍寻不获、疑似海市蜃楼的房主呗,1位自绥朝苟活700多年的道士,修诡道、习阴术,因被扰觉便捉鬼封坛,嫌吵就毁了寺庙成断壁残垣。

倒是清净,但今晚的池岸却依旧没能好眠。

索性待书斋翻阅古籍残卷。

却仍徒劳。

都试了个遍,体内误吞的蛇丹仍无法跟原主链接感应。

分明自惊蛰起,蛇鼠虫蚁重新活泛肆虐,池岸能断续感受到蛇丹在被1绺细若悬丝的暖意给沁润,却为何顺着寻本溯源总失效呢?

她肯定还活着。

但在哪?

缓步行过游廊,到中厅,池岸净手焚香,盘膝而坐。

镶以玻璃、外绘珐琅的戳灯,敞亮,映照着1袭烟青色绛纱袍、墨色长发仅用红绸绑缚的池岸,衬得他慵懒又矜雅。

仿佛清逸的画中谪仙脱框。

池岸掷笅问卦。

漫不经心地拾捡笅杯的那只大掌,血肉新鲜、没干瘪或枯滞的迹象,倒是因常年足不出户而肤色病态瓷白,指骨劲修,黛青的血管似灵蛇,在那薄皮底下蜿蜒爬行。

又是废卦。

总是,卦象不准。

这样的经历已攒了无数遍,按理说早该习惯,但池岸被那结果磋磨出茧的心脏,却还是绵而悠地钝痛。

阖眼。

鸦睫掩去眸底汹涌。

薄唇翕张,他1声吁叹,舒缓胸中淤浊。

他心神已乱,再继续也无用,今日便作罢,掀眸,望向庭外被屋檐整齐切割的苍穹,黏稠得似那熬煮许多时辰后凝成的药膏——黑云摧城,夜雨将临。

忽地,轰隆1声,惊雷炸响。

从郊北劈向衢城。

吓得街头仓皇奔袭的铁蛋打哆嗦,而几乎同时,薄公馆的爆炸卑鄙地紧随其后。

坍塌刚起。

救援就至。

跟死神的抢夺战1触即发。

只因事发地是新娶六姨太的别院闺房,司令今晚留宿、生死未卜。

警卫兵早就荷枪实弹地把薄公馆围成铁桶,严丝合缝,听凭差遣。

他们都是精选的出类拔萃者,训练有序又忠诚,腥风血雨里蹚过,自然明白此次爆炸并非意外,而是1场里应外合的蓄意谋杀。

陪伴司令三十余载的副官谢昀,军装早被瓢泼骤雨浇透,却即便狼狈,仍1派刚毅,定海神针般杵在雨幕里,扯着嗓门怒吼:“别TM踩那横梁,搬起来挪!给照明的灯笼都撑好伞,雨会淋湿煤油灯芯!打电话通知三位少爷没?速让他们归家!司机!赶紧去普济寺接太太!”

凌晨的薄公馆忙成1锅乱炖的腥粥,掀砖抬梁捡碎瓦的仆从们累得吭哧喘,却没谁敢暂歇。

唯有谢昀停了喊哑的嗓,像挽歌唱到结尾。

众人神经高度紧绷。

秒针却龟行。

许久。

久到谢昀瞪圆欲裂的眼眶里、混着雨水淌出猩红液,才有从前线因伤退役的独腿花匠高呼:“有人!这里有人!”

站成雕塑的谢昀箭步前蹿,却很快失望——只是1截女人的断肢!

有女仆捂嘴干哕。

谢昀冷脸呵斥,吩咐继续。

最终,在那1阵滂沱雨势稍弱时,他们挖到左臂被炸得稀巴烂、冷森白骨垂坠着碎肉的司令——毕竟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多年,危险发生的瞬间,他便双手抱头庇护。

谢昀膝盖骨1软直接跪趴,颤巍地伸指探过司令鼻息,确定仍1息尚存,便赶紧喊医护紧急处理,简单包扎后,就抬进惯用的福特车后排座。

然后,四辆同样的车陆续开出薄公馆,分别朝城中各医院出发。

却途中全都遭遇枪袭械斗。

1番激战。

皆死伤俱损。

而被谢昀抱着从密道金蝉脱壳的薄司令,当然不在这充当烟雾弹的任何1辆轿车内。

危险蛰伏的雨夜,有1驾普通的马车,很不稀松平常地向城外疾驰。

奔向叠翠岭。

宅邸外。

谢昀刚把晕厥中的司令抱离铺着软垫的马车,就瞧见紧闭的府门自行敞开,抬脚跨过门槛,1路疾跑。

最终,谢昀又见到那酷爱青翠绿色服饰、却阴鸷疏离的青年!

30年前初见,他就这般模样。

毫厘未变。

连冷得掉冰渣的嗓音,都1如曩昔。

池岸瞥了眼快被颠散架的薄铭恺,对他亲信的谢副官讥语道:“慢着点,糟老头死不死的有何干系,反正都能救活。”

若尚未到知天命之年、自诩正值壮年的薄铭恺听到这话,肯定会怒不可遏。

却即便气得怒目圆睁,也得忍着不敢真骂。

所以,昏迷挺好。

免受窝囊的叨扰。

而谢昀虽清醒,却没胆帮他家司令耿直纠偏、跟这位薄氏1族当庇护神供奉的青年叫板,毕竟,对视的1瞬,当他堕进那双寒潭似的漆眸,饶是久经沙场,也脊背攀寒。

把司令抱到偏厅卧榻,谢昀噗通下跪,诚祈道:“求先生施救。”

池岸拂袖站起,神色寡淡:“繁家的儿孙,有契约在,我自会救。”却终是对这位愚忠的副官心慈,“你既跪我,当不白受,月底傅家宴请要称病婉辞,否则定会落湖抱恙。”

他1向只管起死回生,对此等细枝末节的琐碎甚少插手。

何况谢昀没在繁家族谱。

而说起族谱,谢家原是繁姓,最早的那位,可以追溯到七百余年前渡江南逃而建的绥朝,据记载叫繁起,是个游街串巷吆喝的挑担货郎,机缘巧合下,救了吞蛇妖内丹后尚没恢复、又耗尽法力施术锁魂、终昏倒在陋巷的池岸,得益于池岸的襄助,逐渐成为富霸1方的商贾。后聚沙成塔,富可敌国,历经数代,到以卖官鬻爵敛财为兴的夏朝末,家主繁鼎熙偶获法器阴阳四辩骷髅,遂献给池岸,以求改势,福荫后嗣。经占卦,便改为薄,脱商籍,买官入仕。

先涉政。

再渗透军职。

军政皆抓,这是许多世家望族的惯例。

直到如今王朝覆灭,薄铭恺拥兵自重成司令,割据藩南六省。

繁家气运绵延数百载,虽有造杀孽,却积德造福更多,功德簿厚的很,超耐造、抗损,所以注定薄铭恺命不该绝,何况,还有池岸坐镇。

他永远是薄家最夯实的1道屏障。

能逆天改命那种。

这点,甚为感激的谢昀也懂,所以,别说司令还苟延残喘,就算谋杀既遂、挖出来的是具尸体,他也会带来。

谢昀退离。

没徒劳地留守在这座寂阒的宅邸。

当然,也没回薄公馆,查实情、揪内鬼等后续,自会有人操持。

他要做的,是制造另1重假象——司令在医院抢救——那焚膏继晷、指示灯常亮的手术室外,他必须从始至终出现,才有说服力,而且还得合理编排说辞,来安抚薄家众位亲眷、震慑各方蠢动的势力。

战斗,非但没在爆炸时戛然而止,还会1直持续。

静谧归拢。

整座宅邸只余身姿挺拔缓行的池岸。

系带的罗袜松垮,而绑绳随他踏步,朝更低处的足踝跌落,便索性脱了,随手1扔,就盖在延伸到偏厅地板的1滩血渍。

偏厅。

燃灯续昼。

满室亮堂得连影儿都变浅。

池岸英姿清逸,气度却索魂鬼魅般,他伫立卧榻旁,咬破指腹,抬腕凌空画符,念咒掐决,召遣阴兵阴将,调配其中1簇搬运薄铭恺到密室法场安置,其余的就镇守宅邸,免得真有活腻歪的趁虚偷袭。

摁机关,整面墙通顶的书架就应声旋转,露出倏然洞裂的1片漆黑,而随着池岸踩踏台阶缓步下行,壁挂的煤油灯自行逐盏点亮,那整排内嵌的壁龛也就凸显。

有雕刻技艺笨拙的桃木簪、干瘪褪色的花束、繁杂的各种果核、腐化掉皮的半截枯枝等…

都是跟她有关!

简陋。

甚至粗鄙。

却是20多万昼夜颠覆的700多年里,池岸仅有的慰藉。

他走得极慢,珍重地以视线描摹壁龛里的物什,宛若巡视宝藏,而心脏处从绥朝的罅隙绵延至今的酸涩,再次泛滥成灾。

但阶梯总有尽头,走到底端,便是随处贴满符箓的密室。

禳灾祈福。

劾鬼镇魔。

墙边摆放了1张黄花梨木插肩榫翘头案。

但那上边搁着的暗漆锦盒,却贴黑砂白纸符,因为,里边封的是至尊法器阴阳四辩骷髅。

名状骷髅。

确是人皮。

跟命悬1线躺尸的薄铭恺相较,倒是很难评比哪个更惨烈些。

池岸敛思凝神,落座蒲团,神色始终淡如雾霭,但稀奇罕见的剑眉紧蹙、薄唇微抿,终是泄露谨慎:他开始施术法操纵阴阳四辩骷髅!

勾魂摄魄,扶伤救死,甚至可以回溯血肉、重铸筋骨。

他永远游刃有余。

好似靡坚不摧。

但其实,亦存软肋——池岸虽吞有千年蛇妖的金丹,也历经700多年的潜心修炼,得以保全**凡胎体健衰缓,还法力高深,却毕竟曾因执念未偿,而杂习阴术,连道教旁支的邪派都钻研,就差点走火入魔。

当然,他最终没进歧途成邪道,却也作茧自缚。

导致现今驱动此等法器…

必重遭反噬。

啪,茶馆内醒木拍桌,我捋着山羊胡【假装有】谄笑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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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掷笅问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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