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时隔一月,沈璃书再次踏入前院书房。
屋内隙静,狻猊香炉中焚着惯常用的香,雪中春信令人沉静。
她在门口稍顿,李珣坐在案牍之后,垂眸看书,他着一袭深色暗纹长袍,乌发金冠,脸庞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
殿下金尊玉贵,亦生得一副好皮囊。
“来了如何不进来?”
李珣将书简放下,掀眸看她。
沈璃书低头行礼:“看殿下处理公务认真,恐打扰殿下。”
“今日休沐,看闲书罢了。”
况且往日他在处理公务,她在一旁看话本子还偶尔笑出声的时候,怎没觉打扰他?
沈璃书进去,看到自己惯常坐的椅子上坐垫换了新的,面前摆两盘点心,椰蓉糕与枣泥山药酥,都是她爱吃的。
不过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落座,站在合适的距离外,“不知殿下寻我来,有何事?”
要多疏离,有多疏离。
李珣高坐上首,答非所问,“璃书,你心里有何事,可与本王直说。”
视线直直盯着面前的人,她一袭红衣,不张扬但耀眼,娉娉婷婷,倒真是快到了婚嫁的年纪了。
还记得她刚来王府之时,虽然衣服都穿的是好料子,但颜色花样都老成,也瘦弱,不留心看会觉得跟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般年纪。
他难掩内心复杂,当年带沈璃书回上京,不过是谋士所荐—当今圣上最重官员品行,如此顺水推舟的美事,何乐而不为,于王府来说,不过是多添一双碗筷的事。
最开始,他将人扔在蘅芜苑,没怎么费心,甚至于都忘了这个人,直到某一日,她带着侍女到了他书房门口,怯生生地,说和丫鬟一起做了济州的特产小花馍,问他是否要尝尝。
那样清澈的眼神,和他在边疆打仗时,林子里遇见的小鹿一样。
彼时已在官海的李珣,经历过多少尔虞我诈,身边人各个有自己的心思,连他母妃也不例外,多么难得,在一个小姑娘的眼里看到澄澈。
一来二去,他倒是觉得沈璃书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轻快,跟一只小猫似的匍匐在他脚边,倒也有趣。
沈璃书眸色微变,王爷甚少与她说“女儿家心思”的事情,她对此颇感意外。于此同时,她敏锐的意识到什么,沉吟片刻,她缓缓跪下,行了大礼,“璃书在王府两年多,幸有殿下照拂,还望......”她轻咬粉唇,“殿下能为璃书寻一桩好婚事。”
这样的话由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子说出来,有些难堪,但她眼下能指靠的人,只有殿下。原本不用这么急的,但王妃入府后一切都变了,昨日王妃的行为,也说明,她这位王府的沈姑娘,或许会变成有些人的眼中钉。
说话间,她像往常一样,抬头直视着李珣,眼里带着些凄楚和恳求,也在不着痕迹观察着李珣的神色。
往后多少年的日子,一步错便会步步错。
过往沈父官职虽不大,但沈母是商户之女,钱财不缺,家中日子倒是好过,但沈父去世后的那几日,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
往日对她嘘寒问暖的叔伯,通通都变了嘴脸,想把弟弟过继过去,吃她母亲去世后留下的钱财和家里的房产。
她早早就明白,手里的钱权最重要。与其自己一个人因着现状伤春悲秋,倒不如,趁着王爷对她还算是有照拂之心的时候,赌一把。
不必入高门,只要对方家世清白,人品端方便也足够了。
沈璃书跪着,但心里惴惴不安。书房极静,鸦雀无声。
“本王知晓了。”半响,李珣出声。
沈璃书悬着的心落定,殿下一言九鼎,她垂眸:“多谢殿下。”
“起来吧。”这一句说的没甚感情,等沈璃书站定,李珣才将一封书信递给她,“沈江砚的书信。”
原来寻她来是这件事?
沈璃书惊喜,眼里带了点笑意:“前几日我还去门房问了,都说没有,没想今日到了,多谢殿下。”
满心欢喜拿了书信回到蘅芜苑,倚在塌上读完,沈璃书心下蔚然,还好弟弟是个争气的。
桃溪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姑娘,奴婢听说,今儿一早,膳房那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被咱们王爷罚了。”
“为何?”
“总归是惹了王爷不高兴。”桃溪有些幸灾乐祸,“药已经熬好了,姑娘趁热喝,昨儿个晚上魏总管送来的樱桃奴婢洗了些,等喝完药,拿来甜嘴儿正好。”
桃溪当然知道,魏明身后是王爷,没有王爷吩咐自然不可能,“王爷还是对姑娘极好的,听说这樱桃是宫里刚赏的,产自山东,是今年最后一茬了。”
看沈璃书将苦涩的药一口喝光,桃溪忙将盛着樱桃的碟子递过去:“整个王府也才得了一小筐呢。”
言下之意姑娘你就得了这么多,这话,只差掰开了告诉沈璃书:王爷对你多么多么好,快别与王爷置气了。
沈璃书叹气,她明白桃溪的心思,不过是想她过的好罢了,“宫里宜妃娘娘生辰就快到了,那我便抄几卷佛经吧,也算是为殿下和娘娘祈福。”
之前会做女红赠与殿下,现下再做,也不合适了,思来想去,抄书还算符合礼制。
接下来半月,沈璃书待在蘅芜苑,除去到书房送给弟弟的回信,其余未出门半步,每日抄书或者是看账本,倒也算是充实,手里佛经是最后一卷,不出两日便能完成,届时再送去相国寺供奉半月,更显诚心。
这期间桃溪也给她说过府里一些事情,什么侧妃因着前一晚侍候了王爷第二日故意不去请安对王妃不敬、又是哪位良娣送了解暑汤去书房请王爷却连门也没进去......
这半年府里后院一连进了好几位主子,但王爷却只有一个,不争不抢哪里来的宠爱。
沈璃书这时候有些唏嘘,她将来是要给王爷做妾的说法她不止一次听见过,若真是如此,这些不也是她会经历的吗?
幸好幸好,殿下已经允了她,思及此,她脸上浮现笑意。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们好议论的,沈璃书呵斥一声:“出去尽听些混账话回来。”
桃溪知晓她不是真的生气,活宝似的:“奴婢知道错了,不过姑娘,你方才说话间好像王爷。”
她活灵活现学起来李珣斥责魏明:
“这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
沈璃书被她逗笑,不过转念之间笑意又淡了些许,三年不到,她身上竟也有了他的几分影子。
午后,正院。
顾晗溪看着面前三副画卷,一时间有些无言。
瑟春看主子沉默:“主子怎的了?可是这些人有问题?”
顾晗溪摇摇头,能有何问题?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
“周子安,去年科考的探花郎,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官但在吏部任职,前途无量。”
“卢科翰,他母亲与荣安伯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姻亲关系简单,但却颇有份量。
最后一位,顾晗溪挑了挑眉,“王爷连这位也能找出来,济州刺史的嫡子,他未婚妻今年春天才意外离世。”
听完顾晗溪的话,瑟春再单纯也品出来这中间深意,沈姑娘本家不就在济州吗?济州刺史,在上京不算什么人物,但在济州那可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
王爷既然能把名册送过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促成的。
这几位虽家世与权柄在上京不是顶尖,但于沈璃书来说,都是打着灯笼才能找到的好郎君,实打实的高嫁。
锦夏:“奴婢就说,夫人说的没错,这沈姑娘在王爷这确实不一般。”
“主子快别犹豫了,依奴婢看,现下就要趁热打铁将沈姑娘婚事定下来,以免再多生变故啊。”
顾晗溪皱了皱眉:“本妃早就说过,不是何事都必需扯到内闱之上,王爷能对一个孤女如此尽心,足以说明王爷人品贵重。”
“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让本妃听见。”
蘅芜苑内,沈璃书看见这三人时,足足愣了半响,直到桃溪提醒,她方才有些想要泪目的冲动。
这三人境况,比她预想的要好十倍不止。
她不仅不必为妾,还能入高门。
她抬眼,忽觉今日天光耀阳,正似来路光明灿烂。
消息传回正院,顾晗溪丝毫不意外,当晚便将沈璃书的决定说与了李珣,彼时正看兵法的人头都未抬,说一句王妃费心了。
顾晗溪端方而笑:“我与王爷同为一体,都是应当的。”
她想,锦夏所言,不过是莫须有罢了。
翌日,东宫内。
李珣甫一下朝,便被太子李璠叫住,说了些朝堂之事,李璠话头一转,“从前老八说府里的沈姑娘貌若无盐,依孤看,老八你还是女人看少了。”
那日书房外惊鸿一瞥,那张脸、那身段,足以让李璠惊艳,青涩的想让人立马尝一尝。偏偏自己这个皇弟像个木头一般。
李璠话点到为止,偏偏其后深意李珣再明白不过,他敛眸,避重就轻,“皇兄莫要打趣皇弟了。”
“你如今已经娶妻,照理也该知晓女子的美妙了。”李璠恻恻笑了笑。
李珣眼里的笑意不达眼底,将太子的神色尽收眼底。
当朝太子乃是已故元后嫡出,三岁便被圣上立为太子,芝兰玉树,尊贵无双,只是......李珣无意转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亲近之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个好色的。
东宫内妻妾成群,其余没有名分的丫鬟侍妾更不知几何。
但下一瞬,李璠的话让他惊讶:“前些日子府里徐良媛身子不好,孤遣她回江南庄子休养去了。”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去了。
李珣知道,太子想要的女人,鲜少有不得手的。
就连宫妃也不例外。
前几日书房内,女子伏地恳求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面前李璠脸上是必得的笑。
李珣敛眸,偏不想让他如意。
一出东宫,李珣脸黑的仿佛要滴出水来一般,冷着脸吩咐青柏:
“给本王查,他何时见过沈璃书?”
觊觎他的东西,哪怕是太子。
也不行。
斗斗斗的一生就快要开启了,让女鹅再过两天安生日子,马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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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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