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和七年,腊月初八。
细细碎碎的初雪在廊檐之间盖起一层蓬松的棉被,鸟雀停靠,有雪粒震下窗格溅进泥土里。
温婉感觉自己就是一头母猪,看着如雪似的白白胖胖,其实浑身都肿得坐卧难安。
这种焦躁,在自称外室的南锦绣,大着肚子找上门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
温婉的父亲是容燕两朝边境的第一大农场主,她自小在草原长大,美得像格桑花,叔姨们常说,她以后会像格桑花一样幸福,嫁给世上最强壮的男人,一辈子美好吉祥。
待到芳龄十六,农女出身的温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嫁给了齐王第七子,容珩。
只因她父亲放牧时,意外救下了齐王。
齐王报恩,以儿女姻缘回赠。
温婉这般好命,谁不羡慕?
嫁人没多久,温婉便怀上了,王府上下都期盼是个儿子,结果生出来是女儿。
父亲说母凭子贵,温婉听话,为了在王府站稳脚跟,这次二胎怀得很用心。
安胎药都不知灌了多少,就等卸货,可惜南锦绣这临门一脚,让她实在不知所措。
温婉没见过南锦绣,叫来有年纪的婆子,这才知晓,容珩以前有个拜把子兄弟,一起长大,那兄弟还有个亲妹妹,便是南锦绣,容貌秀美不说,一直痴心容珩。
后来是南锦绣哥哥和父亲死在了战场上,全家只落得个七八岁的孤女,就一直托付给容珩照顾。
听婆子念叨,南锦绣以前住在王府,后来温婉嫁进来了,容珩怕外人议论,才把她养在外面。
温婉嫁进王府时,听到过底下丫头小厮门胡嘴乱说,起初她也是有疑虑的。
还记得,新婚不久她怀上女儿的时候,头三个月胎象不稳,大夫嘱咐禁止房事。
温婉以为伺候不了容珩,便懂事的给他挑了两个通房,结果他给推了。
本以为男人泄不了火,自然会上窑子。可又听妯娌们说,几个爷们里,唯独容珩不去这种地方,说嫌脏。
每到夜里,温婉都能察觉到,容珩躺在她身边,忍得难受,辗转翻身的声音。
外面到处都是女人,偏生忍着,还陪着她睡,日夜熬着,怀胎十月,一直如此。
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她在容珩心里的地位吗?
心里这点担忧,在一个又一个相濡以沫的日子里,渐渐消散了。
尽管她出身农家,但在王府里,大家对她至少表面上是客气的,不说红红火火,安稳算是有的。
特别是容史之乱后,父王顺利登基,容珩封王,一大家子从汉城搬到了京城,比起边境小城,京城繁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温婉想着只要再给容珩添个儿子,凑成一对好,然后找王爷要赏,把年迈的父母接到京城来,买一处临近的宅子,平时好走动。
这样,她的一生就如格桑花的花语似的,幸福美满。
可就在今日,南锦绣大着肚子,一个人找上门了。
温婉坐在主位,低头瞧着那位大肚子美妇。
南锦绣一身湖蓝色衣裙,素手扶腰,美眸湿润,眼泪要落不落,含在眼眶里。
同样是孕妇,她就肿得连鞋都得做男人的尺码,南锦绣却是只大肚子不胖身子。
到底是年轻,怀的是头胎。
“实在是我身孕久了显怀,若是一直住在外头,街里街坊传出去名声不好,王爷也只是想给我一个姨娘的名分而已,还请王妃大发慈悲,只看肚子里的孩子份上,允许我回王府。”刚说完,两颗晶莹的泪珠便从南锦绣眼睫上滚落,啪嗒……
这话把温婉架在那儿了。
她那素日要强向上的心,像彻底浇了一大桶雪水,冷得透透的。
温婉想生气不又不敢生气,怕影响自己肚里的孩子,只得强撑着假笑,让娇杏送南锦绣去后院先住下来,等王爷回来再说。
回了房,温婉看着那一阵一阵的雪和风,心里头念了一万句莫生气莫生气,气坏了自己又何必。
可她还是好气啊。
气自己像个傻瓜似的,竟然觉得容珩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相信他孕期不会出去找女人。
明明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容珩又怎会是例外?
更气的是,南锦绣怀孕不长胖!
温婉眉头紧锁的看着铜镜,镜子里的女人已经二十八了,一副国泰民安的好福气长相,府里上下都这么说她。
犹记得,第一次生孩子,她也没胖,美貌依旧,风姿不减,胸脯鼓鼓,腰肢纤纤,举手投足尽显少妇的风情。
可这一次怀老二,她竟然胖成这样。
她开始焦躁,害怕老得快,害怕皮肤松,害怕年轻的小妹妹铆足了劲儿往王爷身边冲……
可年轻的南锦绣,她真的懂容珩吗?
男人要懂得,她那么年轻,一点阅历没得,懂个屁。
青涩苹果,再怎么年轻,也比不上红苹果,熟透了的好吃。
温婉这般想想,又不生气了。不过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还能翻了天怎么着。
努力摆正好的心态,就在夕阳落尽,容珩归府之时,一看到他的脸,说没就没。
他还是如早晨出府上朝一般,穿的茶白锦袍,一脸淡漠相。
吃饭时温婉都没给他夹菜。
他竟沉得住气,半天也没提南锦绣三个字。
温婉赌气,索性他不说,自个儿也不问,俩口子沉默的吃一大桌子菜。
“王妃,”娇杏看到门口穿绿袄的容瑜,低头说道,“小郡主回来了。”
温婉心里有事,眼睛都没往女儿那边看,筷子扒拉着碗,心不在焉的说:“容瑜过来吃饭。”
容瑜一脸疑惑的看向娘亲,垂眸低声说:“今日饭是在宫里用的,娘亲。”
温婉筷子一顿:“陪娘亲,再吃点。”
容瑜抿抿唇,看了眼沉默的容珩,走到温婉旁边坐下了。
桌上良久无言,容瑜主动打开话匣子。
“娘亲,我回来时,见到一个女人,说肚里有宝宝,让我叫她南姨娘,她以后会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温婉不高兴什么,女儿就提什么,只觉得腰更酸了。
她看向容珩,想听听他说什么。
容珩与她对视一眼,开口:“你都知道了?”
“我让娇杏把她安置在后院了,您看合适吗?”温婉心里冷笑,都找上门了,她能不知道就见鬼了。
容珩沉思片刻,说:“让她住得离你近些,你们也可互相照应。”
“……”温婉想一筷子摔在桌上。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是想气死她,然后一尸两命吗?
“我在书房有事要议,晚上你先睡,不必留灯。”容珩撂下一句话,根本没注意到温婉气白了的脸,起身走了。
温婉气得握筷子的手都在抖,见他没事人似的,连个南锦绣来龙去脉的交代都没有,还想让她们相亲相爱一家人,天天见面,互相照应……
才吃的晚饭,不出半个时辰,温婉就吐得个精光。
她躺在榻上,胃里恶心,喉头让酸烧得慌,尽管筋疲力尽,但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哪里睡得着?
容珩让她不留灯,但她还是留了。
她就是委屈,不等他回来,不仔细问个清楚,这觉根本没法子睡。
气了一天,她脑袋发昏得很。
想起这几年的日子,没有如胶似漆,至少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娘家几个姊妹里,嫁的男人大多都是酒囊饭袋,一个个大腹便便,官职没多高,钱没挣多少,外面倒是玩的花,家里姨娘扎堆。
父亲说,数她嫁的最好。
她男人相貌好,才干高,武艺也强,不去外面乱搞,就连睡觉也不打鼾。
妯娌们聚会时,总抱怨她们的王爷打鼾,那会儿温婉都会偷笑,明面上还要装着。
这下笑不出来了,看吧,得意什么?人家这不就给你带回来一个?
买一大,还赠一小的。
温婉想翻个身,身为孕妇,始终却翻不了。
帐子有人掀开了。
容珩躺了上来。
她突然紧张得不行,好似这是初|夜一般。
等丫鬟吹了灯,人都出去了,身边男人开口道:“安州闹匪,明日我和九弟出兵南下剿匪,府里上下事宜,你交给葛公公处置,安心待产便可。”
温婉等了会儿,没话了,耳边传来他清浅的呼吸。
就这?
他就没别的想说的?
“王爷,”温婉心里还委屈着,轻轻的问,“还有没有,跟妾身想说的?”
“说什么?”容珩反问。
“王爷无话可说,”温婉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胃里上涌的酸气,“妾身却有话要说。”
这么多年,她顺从体贴,原以为这样,夫君就会喜欢。
可她本性就如此吗?
草原的女儿,最是率性的。她喜欢有话直说,最讨厌撒谎的人!
想当初,她进府,容珩从未提起过南锦绣。若是那会子就说了,她心里还不会存着芥蒂,会愿意和南锦绣好好相处,毕竟她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结婚这么多年,他偏生就一直瞒着,真当她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吗!
她刚想抒发心里打好的千字腹稿,容珩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嗓音带着困倦。
“你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关于女主写小作文,男主并不想看这件事……
故事就这么开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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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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