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中,两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当众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踢下马,这对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来说都难以忍受,尤其是两位都还是在汴京城有头有脸的。
李墨拉起一边正躺在地上哀嚎的张升,咬牙切齿的指着安乐问道:“你是镇国公府的?”
宋伯元刚要点头替小姑娘应下来,那小姑娘却疯狂摇头,甩得身上的银饰哗啦啦的响。
“姑奶奶我才不是这小白脸府上的。”小姑娘还一脸的不忿。
宋伯元立刻缩回脖子,把那想应下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只是轻微调转了下马头想要更靠近小姑娘一点儿,李墨却突然拦在她的马前。
“宋伯元,这时候做缩头乌龟了?好男不和女斗,你下马来,咱们比试比试。”
宋伯元稍显无语的嗤笑了一声。不就是看人家小姑娘身手利索,知道打不赢人家才来挑软柿子捏嘛。
她不急不慌的跳下马,神情睥睨的看向李墨:“你们二挑一?别说我欺负你们,孔孟之道我不行,打你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的。”言罢,还真的撸起了袖子。
李墨一看她这架势,立刻迟疑的退了两步。太学里的传言向来说的都是宋伯元不能生育且不学无术天天跟在小娘子身后转,可到底也没传她武功如何。再有就是,他们在太学内外私下里笑骂宋伯元两句倒是没什么,但这事真要是捅到圣人面前,他们两个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转头看了一眼张升,张升正好看到众人头顶着涂好了桐油的龙舟往岸边走,他咬了咬牙计上心来:“我们学大儒的学生当然不能在大街上与同窗动拳脚,颇不儒雅。不如就比龙舟好了,我们今年可入了太学的龙舟队,你呢?”
“我?我当然代表我镇国公府了。”宋伯元莫名其妙的看向两人。
“那好,谁输了,谁就站在丰扬桥上面连名带姓的大喊三遍我是怂包。”张升气急败坏的落了话,就和李墨相互掺着跑了。
马背上的小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弯下腰来问宋伯元:“你们镇国公府的龙舟需要几个人?我能去吗?我也想玩儿。”
宋伯元腰杆挺直的看着二人狼狈离开后才小小的舒了口气,真该听小叶的,等三姐姐回来一定要跟她好好学武。
安乐见宋伯元不理她,伸出手狠狠推了下她的肩膀:“问你话呢?”
宋伯元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啊,什么?”
又抬眼看向小黑,小黑一脸牙疼的看回来:“除了军方,太学历来是龙舟赛夺头筹的种子队伍,看来公子在太学里确实没好好听先生讲话哈?”
宋伯元两眼一黑,“这不行!我堂堂国舅爷绝对不能给镇国公府抹黑,何况是输给那两个缺德玩意儿,绝对不行!”
安乐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宋伯元的肩膀:“带我玩儿吧,怎么样?我很有劲儿的。”
宋伯元感受了下她指尖的力道后内心疯狂点头,面上却表现的波澜不惊:“那,过几日你来镇国公府找我,等我的船打好了,再看看你的水平。”安乐得了话就乐颠颠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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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家西园儿给了自小出去养病的小女儿景黛,整个院子不同于主院儿的热闹奢华,也不像别的高门贵户小姐那般的气派非凡,只是在闹市里开辟了那么一块儿花柳繁华的小园林供主人修养。
安乐还未进门,门内的景黛就随手给王姑指了指门,“安乐回来了。”
王姑疑惑的看了一眼景黛,又在她的青地翟文白襦外罩了一层褙子后才起身去开门。
景黛无奈的向王姑举了举手里的小手炉,“王姑且饶了我吧,这时候捂成这样,冬日我可怎么过啊?”
王姑一听景黛这样说,心都跟着揪,“奴婢会照顾好小姐的。”她顿了顿,才接着担忧的说道:“谁知道那草包公子到底会不会疼人儿啊?”
景黛只坐回去低头浅笑,恰好这时安乐进门,那嘹亮的大嗓门瞬间就冲散了这一屋子的暗沉暮气连带着屋外的草木香气一道冲进来:“小姐,我过几日就要和那小白脸练龙舟去了。”
安乐罕见的有景黛不明白的状况,她眨了眨眼后向安乐确认:“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宋伯元,一起划龙舟?”
“对呀。感觉很好玩儿,她还和两个年轻男子打赌,谁输了谁在丰扬桥上大喊我是怂包呢。”
景黛沉默的顺了顺手里暖炉的镂空图案,随后问她:“宋伯元提出来的?”
“不是,我看那厮倒像个不愿惹事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气恼,除了他们贬低初兰姑娘的时候。”
景黛抬起眸子,笑呵呵的问安乐:“她是如何生气的?”
“哦,她说他们两个是不干净的腌臢东西。”安乐说完了话,转过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不是她不想在大热天儿喝凉茶,而是因为小姐房里的标准配置就是暖炉毛毯和热茶。
景黛微颌首,不知是对这没营养的对话无奈还是压根儿就没容许那脏词进脑子。
安乐小心觑着景黛的脸色,反倒被手里的热茶烫的伸了舌头,她边学路边的小狗哈气边问景黛:“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景黛看了一眼滑稽可爱的安乐,好笑的朝她道:“那你可一定不能让宋伯元输啊,安乐。”
安乐立刻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朝景黛拍她那还未发育完整的胸..脯:“交给我,小姐放心。”说完话又风风火火的往外跑。嘴里还嘟嘟囔囔:“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等安乐一走,王姑立刻给景黛换了一个刚换过炭的手炉。
景黛笑着道了谢,“王姑,就算知道你这些年辛苦,我也要自私的这样讲,求你,再坚持陪我几年。汴京不比蜀地,这风啊吹的让人骨头疼。”尾音落了地,连那一贯漂亮的眉眼都跟着瑟瑟发抖起来。
王姑皱着眉头偷抹了把眼泪,“就怕奴婢岁数大了后,再也照顾不了小姐。这安乐又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性子,奴婢死了都难以放下心来。”
景黛慢慢将自己的脸贴向手里的手炉,随后朝王姑懊恼的瘪了下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晚年幸福罢了。”
王姑立刻抬手抹了泪,想要讲个笑话,想了半天最后只说:“要是姑爷以后敢欺负小姐,定要让安乐在她头上罩上麻袋狠狠打上一顿出气才好。”
景黛笑着点头,因为情绪变化太大,又弓起腰狠狠咳了咳。
直到咳出眼泪来,景黛才幽幽就着这称呼开口:“姑爷心广,装了太多的漂亮姑娘。我不过是借借宋家的东风,还谈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一直说宋伯元“坏话”的王姑这时候却突然倒向了她,如此安慰景黛:“小姐也不能这样说,镇国公府根儿上是个疼妻女的,姑爷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景黛只是紧攥着手帕微微摇了摇,“先不说她了。帮我给景卓传个消息,下半年让他抗住了劲儿,三皇子过惯了有钱的舒坦日子,得紧一紧他的手了。”
王姑应了刚要离开。“等下,”景黛又突然叫住了正要开门的王姑,顿了一下后才开口:“顺便让景雄过来见我。”
王姑顿住脚步,回过身给了景黛一个饱含深意的担忧眼神。
景黛没听见应声,抬起头纳闷儿的看了一眼王姑,等看到王姑担心的表情后才了然。
她淡笑着朝她说道:“无碍的。”,王姑这才放心地打开门出去寻人。
已过了晚膳时刻,景雄在铜镜前好好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新换的素色圆领袍,满意了才抬起腿往出迈。
屋子里头的张氏死皱着眉头吩咐她的侍女:“去,偷偷跟上,这沐浴更衣的,我倒要看看他是去见哪个狐狸精的?”
花匠们在“戚戚擦擦”的给新花坛抹灰,还有一些侍女聚在凉棚边笑闹着挂装饰用的藤条。从主院一路走向西院,也慢慢把景府的热闹留在了身后。
越往西行,树木花草愈多。在漫天的绿色中间,有几座雅屋。雅屋前有一亭,后有一阁,皆是汴京不寻常的民用建筑。
景雄站在清静的房门口向里探了一声,“小妹,二哥进来了。”
门被王姑从里打开,景雄跟着抬起头。
三尺长的厚重书案后,正是坐得端正的景黛。她自幼身体不好,皮肤本就比常人白,还惯常抹艳丽的朱色口脂。即使做好了准备,景雄还是心惊,景黛美得根本就不像世间存在的人,她永远那样处变不惊却又破碎的想让人紧紧呵护在怀里。
景雄复垂下头,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后才用手抬起前袍,小心的踮起脚跟后一步跨了进去。
待门被王姑合上之后,景雄规矩的顿首至地跪伏在景黛身前。
“臣景雄,拜见黛阳殿下,公主千福。”
景黛微蹙了蹙她好看的眉,“次兄快起,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景家的小女儿,父亲母亲体谅我的身子;免了我的早晚问安已是感激不尽,我又如何承得起兄长的跪拜呢。”
景雄垂头想了想忙起身,又站在椅子边探头问:“小妹可是有事找我?”
“也不算什么大事。”景黛从书几后向下压了压手,“次兄先坐。”待看到景雄实打实的坐下后才接着说:“就是要麻烦次兄最近多向户部尚书府上走动走动。”
景雄略一沉吟,抬起头看向正认真整理宣纸的景黛问道:“这是为何?咱们景家在这皇城根儿底下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商,户部那帮蛀虫老早就眼红个不行。我倒是想入那尚书府府门,只是入门容易出来怕是就难了。”
景黛抬了眉,似是非常不喜欢景雄凡事都要问上一问。她顿了一下,才坚定地开口:“次兄,我知道你能做到。只要次兄替我吃了这次闭门羹,以后就再不用去了。”
景雄这才惊出一身冷汗,他尴尬的站起身,顾左右而言他道:“是我僭越,此事交给我小妹放心。我就,不打扰小妹休息了。”
景黛却突然弓起身开始一阵猛咳,景雄着急的走近,又慌里慌张的不敢碰那脆弱不堪的漂亮人儿,只敢抖着手递给景黛自己新熏的帕子巾。景黛笑着接了,抬起头时,景雄还能清楚的看到她睫毛上挂着的晶莹泪珠。
“谢谢次兄。我这身子,早已是破败不堪。好在有景家,有大兄和次兄还愿意护着我。”景黛一口气说了,才用那帕子轻轻碰了碰唇。
景雄跟着咽了口口水,心疼的心都跟着紧拧巴,“小妹,你可一定要康健顺遂,”过了一会儿,才找补上一句:“不然当如何成就大业?”
景黛素手揪着那帕子巾笑着朝景雄点头,“次兄也是。”
待景雄一走,王姑立刻从景黛手里抽出景雄的帕子。手指摸了摸那帕子的料子纹理,很是嫌弃的抖了抖:“这什么破料子。”
景黛对着王姑笑的单纯:“还好你忍到这时才说,不然我都不知在他面前该如何接你这话。”因为她知道,王姑嫌弃的哪是什么料子呢,王姑当年可是东宫的五品女官,自然瞧不上世代行商的景家。
“这混小子,什么身份都敢肖想小姐你了,还是个成了家的。奴婢恨不得把他紧盯小姐的眼珠子,挖了喂山上的野狗去。”王姑边整理景黛书案上的颜料毛笔,边向景黛埋怨。
景黛悄悄翘了唇角,才对着王姑无奈道:“我才是景家的麻烦才对。”
王姑砸了两下嘴,“那是景家家主当年对太子殿下的承诺,要护小姐一世周全的。”
景黛放下手里的暖炉,微抬起头眼巴巴的看向王姑:“景家倒是个守信的,我也自会费心替他们筹谋。只是兄长当年已是东宫预备,为何偷偷向景家要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承诺?”
王姑顿了手,“太子殿下在他入主东宫的前一年,就令奴婢去蜀地的道观等小姐,那时奴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以为是太子殿下宽仁,倦了奴婢还不想伤了奴婢这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才使了这么个法子。谁想得到呢?最后奴婢还真的等到了小姐。”她又重新拿起画卷,抖落开又合上,手指抠了抠画卷的边沿继续开口:“太子殿下就像会算命似的,只是唯独,忘了算他自己。”
景黛因为在五岁那年大病过一场,对这位料事如神的兄长早已没了印象。但每当王姑开口讲兄长的时候,她都像是跨过时间的长河亲眼见到了那位年纪轻轻却惊才艳艳的少年郎似的。
油灯在桌上兀自燃着,身体不好的少女手里还卷着书册。看过两句后,抬眼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去劫杀嘉康的人大概已经动了身,这是她给宋家那个养尊处优“小姑子”的第一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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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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