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脱了冬意,早晚儿还是有些冻人。
宋伯元刚钻进自己的小院子,听说马铮在府门外找她,立刻披上白日里的白色圆领袍往出跑。
整个宋家她谁都不怕,唯独怕大姐夫马铮。
马铮虽出身贵族,却是正儿八经自己考出来的翰林学士,不光承命攥草朝廷重要公告,亦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宰相储备。
宋伯元身上最后一颗扣子扣完的时候,刚好气喘吁吁的跑到府门。
马铮一个马鞭狠狠摔在镇国公府的地砖上,那声音响得宋伯元跟着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大姐夫?”她后退一步缩着肩膀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马铮收了马鞭,坐在小花身上恶狠狠的看她。
他和宋佰金青梅竹马,成亲七八年都无子嗣,就把宋伯元和宋佰叶当亲生“儿女”看。
宋伯元,名扬汴京的是纨绔和不学无术,这让翰林学士马铮实在无法忍受。
“阿元,小的时候你调皮捣蛋,有你大姐姐和贵妃娘娘护着也无可厚非。可你现在早已是束发年纪,文不成武不就,又如何对得起你自幼习得得孔孟之道与镇国公府的赫赫军功?”
老实本分去皇宫跪了一天的宋伯元自然不知道马铮这一出迁怒来源为何,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次我再不敢了。”
马铮这装出来的一腔冷情碰上软乎乎又生得漂亮的宋伯元也跟着不自觉的声音放缓:“大姐夫也不是非要训你,阿元。”他轻声咳了一下后又说:“你就是从小在胭脂堆儿里呆惯了,看着实在不成个样子。从明日开始,去金吾卫当差吧。岳丈虽然不在了,镇国公府的衣钵总还是要由你传承的。”
“金吾卫?我?大姐夫莫要玩笑了,本来他们就时常拿肖赋来与我对比,笑话我无能,我要是入了金吾卫,也只是平白丢我阿爹的脸面罢了。再者说,我还得去太学进学呢。”
马铮实在是觉得宋伯元的文学造诣配不上“儒生”这一称呼,但作为家里“长辈”又不想打消孩子的积极性,脑子里转了五六圈,他最后开口:“这事我再和你大姐姐商量商量,你,你且回去休息吧。”
宋伯元刚放松下来,马铮又叫住了她:“阿元,以后莫要让小叶天黑独自骑马了,小女娘磕了碰了的,你大姐姐心都得跟着碎了。”
这话不夸张,二姐姐尚能留几分理智对她们两个,大姐姐对她们俩简直就是溺爱。可能是因为她们的出生给这个尚处在灰暗的家庭带来了新的希望,又或者只是在那一天,被迫长大的宋大娘子用一己之力担起了合府上下的责任,就不想让宋家小的生出来后受苦。
小黑规规矩矩从马铮手里接了小花的缰绳,又把缰绳转头递给管马厩的小厮手里。
两人一前一后恭敬的目送马铮离开后,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小黑问她:“公子,大姑爷不能来真的吧?金吾卫那臭地方哪是公子你该去的地儿?”
宋伯元却只是悠闲地背着手,答非所问的回:“小黑,抬头。”
小黑疑惑不解的应声抬起头,天上的鱼肚白已缓缓升起,几十里地外的看守塔也慢慢鸣了五鼓。
树茂盛的冠子迎着风的轻摆,树上的桃花也默默发了芽。宋伯元明眸皓齿未戴冠,又罕见着素色的纯白衣袍,在清淡月光的冷浸下只让人觉得她是天上的谪仙下凡。
再美的景也没有自家“公子”好看。
小黑愣了愣神后,轻声提醒她:“公子,已是五更天,该歇息了。”
树冠下的人轻轻摇了摇头,她撩了下自己宽大的袖袍,抬起手晃了晃,才狠下心揪了一枝带几个小花苞的树杈,小心的折了后转身递给小黑,“托人把这枝子送到二姐姐宫里。”
小黑没问为什么,只双手接了后快速跑了出去。
脚步声渐远,小院儿里静得仿佛只剩下宋伯元一个人,她双手慵懒的兜在腹前,又复抬起头看了眼初升的旭日。
一身夜行衣的小丫头趴在墙边很是摸不着头脑的看了她一会儿后才打道回府。
等安乐回去的时候发现小姐正难得在庭院里吃早点,像是特意在等她。
安乐忙贴过去:“小姐,小姐,有羊肉泡馍吗?”她从没在小姐脸上看过一丝一毫的紧张好奇,所以故意卖了个关子。
景黛却笑着从怀里拿了块儿天青色的帕子,不紧不慢的给安乐擦了额头后才拍了拍身边的石凳,“安乐,坐下慢慢吃。”
安乐挠了挠头,看小姐这样子又像是对这结果一丝兴趣都没有了。
她大口咬了下羊肉泡馍,眨巴几下眼见小姐还真坐得住,最后只得败下阵来率先开口:“宋家那小白脸儿从宫里回来后就让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给训了,然后她还没心没肺的赏夜景,最后托人带了一根儿新抽的桃花枝送进了宫。”细嚼了两下,又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头说了一句:“小白脸儿生得是真好看,不知不觉就让人看进去了。”
景黛听到宋伯元在这个时候往宫里送桃花枝时,悄悄扬了下眉毛。又听到安乐说她长得好看,那悄悄扬起的眉毛又重新耷落下来。
待嫁的小女儿家大概都会在午夜时分偷偷想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个什么性子什么容貌。
景黛小的时候也会想,他最好是个身体强健的大将军,能带兵打仗还要心甘情愿的为她折花打伞。想得再远些,他要是生得好看的话,不做将军也行。若是常招蜂引蝶,她定不要做那拈花吃醋的女子…
但景黛不是普通人,想过也就算了,情情爱爱的只会影响她复仇的速度。再有就是,既已看尽了世间龌蹉事,又如何做到对男人心怀期待。
镇国公府最西头的【青竹园】内,宋佰叶可没宋伯元那等赏春景的好心思,她此刻正焦急的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步。
初熹,外头的掌灯人正忙着提竹竿儿去吹灯笼。
宋佰叶一紧张就不知不觉的咬自己的指甲,直到指甲被咬秃露出鲜嫩的粉..肉时,她才痛的回过神来。
下定主意要“叛君”和真正迈出了第一步还是不一样的。
这是她第一次向那位“黛阳公主”求助,那位也是真的不费吹灰之力帮了她的忙。
就像夜晚的汴京城始终蛰伏着一头受伤的小兽,等着阳光隐进云层,它默默长大变强,忽的一下跳将出来以雷霆之势一口吞了那黑暗尽头的朱红宫墙。
都该早做打算的,不光是朝堂上早早站了两拨的大人们。
街上开了市,老百姓们才互相窸窸窣窣着暗自通了个气儿。
“你们夜里头听到没?外头闹闹吵吵的,好像是西边儿那位王爷反京路上没了。”大白天说话,还特意压着气息。
听这话的人无奈的摊了摊手,接着提手指头向外一指,“您这消息也忒慢了,不出远门儿倒是也看看上头的看守塔吧,那报时鼓边都立了白幡儿了。”
“真是西边儿那位爷?”问这话的人抖了抖肩,又往对方那头凑了凑。
“谁知道呢,再大的官儿还不是一个死于非命。诶,去去去,赶紧开摊儿赚银子才是真,和咱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对面那人也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不赖。”
距离秋闱没两个月,街上晃荡着不少买纸的外地考生。汴京城的黄纸便宜,质量又好,尤其是汴京城的四方馆儿尤其有名。
不一会儿,街市尽头的四方馆儿里就聚了不老少穿书生袍的考生。他们比百姓们的政治觉悟高上不少,单手拎着麻绳捆就的两摞儿黄纸,聚在一起就小着声儿的互通有无。
“那位爷殁了,那三皇子?”头一个说话的人将手里的黄纸倒了个手,用一种绵长的留白来提醒对面的人。
“诶,怕是该冒头儿了。”对面的人接了话才想起来紧张,立刻提了手打了自己嘴巴两下,又尴尬的向对面笑了笑:“赵兄,小弟还有事儿,就先行一步了。”
两人在狭窄的地方互相弓了腰作揖才罢。
这种时候,同是一县的举生也要互相提防着。同窗数十载携手踏进科考场,出来之后指不定一个是太子的户部主事另个就是三皇子的府内幕僚了。
待两人匆匆离开之后,拐角的人才放开脸边的竹简。这人生得奇怪,嘴唇薄得像刀削的一样,眼角却高高的竖着,总让人觉得像被狐狸精附了身。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放下手里的竹简,又利落的将前襟儿沟在腰边才脚下生了风的往店门后头走。
站在柜台的掌柜,抬眉看了他一眼又复低下头拨弄眼前的算盘。
他打了后门门帘,一路过了库房煤仓厨房,直抵后院儿的小书房。
进了小书房,里头早已站了一个人。那人着盔甲却长身玉立的立在书堆儿里,让人觉得与这场景分外的不搭。
张焦却像是早早的习惯了,他在书堆儿里抽了条旧得发了亮的板凳,坐下后才不紧不慢的问眼前这人:“有消息了?”
着盔甲的人冷笑了一声,低下头踢了下脚边用来放竹简的木桶后才开口:“可不就是呢,镇国公府那绣花枕头。”
“宋伯元?”张焦问了一声,又自顾自笑了一下,“我猜也是。”
肖赋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晃了晃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不知这用来安慰张焦的酒该不该在此刻掏出来。
张焦瞄了他一眼,大大方方的用下巴冲他扬了扬:“都带了就拿出来呗,扭扭捏捏的不像个兵样子。”
肖赋眯了眯眼,将酒壶从腰上硬拽下来,俯视张焦说道:“你也别太难受,殿下嫁了后,咱们再把那草包弄残了不是一样?反正殿下也只是利用她,残了更听话。”
张焦从肖赋手里抢了酒壶,笑着拔开壶盖喝了一口后才笑着说道:“你还真是木头脑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殿下还真能让那脏男人近她的身?”说完,又感叹了一句:“真是好酒。你这草原上驰骋的野狼崽子,也学会在这京城里装模作样的附庸风雅了?”
“屁的附庸风雅。这酒压根儿就没味儿,白开水似的。你们这些汴京人啊真该去尝尝我们漠北的刀子坛,那才叫酒。”
张焦手里握着那酒葫芦,瞥了肖赋一眼后翘了翘嘴角,才悠悠的说道:“等我真开了那传说中的刀子坛,你这野狼崽子也就能回家了。”
肖赋顺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眉角,随后直勾勾的盯着他道:“殿下答应我的,就一定会实现。”
小剧场:
景黛:我是颜狗。只要“夫君”好看,做什么都行。
宋伯元:不是男的行不行?
景黛望天儿:不是男的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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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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