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解决艾琦的事情后,单枝的生活发生了某些变化。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四处游荡,而是大多数时候待在白熙的房间。白熙有捉鬼的差事要干,单枝不想让他分心,便郑重其事驳回了白熙带上自己的提议。
因为白熙整日早出晚归,那张木榻无人使用,就成了她的专属床位。
此刻,单枝懒洋洋躺着,一脚放在榻上,一脚垂落在地上,她双手叠放在胸前,两眼瞪大,在心里数数。
一千,一千零一,一千零二……
“啊!又失败了!”单枝蹬蹬腿,很懊恼地捂住双眼。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成了鬼,活着时的肌肉记忆偏偏留下成了习惯,让她每次自娱自乐玩“不眨眼”游戏时总是要失败。
她一直想学点鬼吓人的技俩,比方说直勾勾地瞪着眼,再露出点诡异的微笑。嗯……要是能再折一折脖子就更好了。
做鬼还是要有做鬼的样子吧?
可不能在瞪着眼吓人的时候破了功。
单枝揉揉眼,不气馁,继续用力瞪眼。
她太专心致志,没发现白熙已经悄无声息落在阳台上。
黑发垂在身侧,刚解开的发带滑下,被他顺势抓在手中,他轻甩一下袖子,湿气消散,而发带也眨眼不见,大概是被他藏进了袖子里。
白熙看见单枝全身呈一个斜着的“大”字形,正一动不动躺着。
她的眼睛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时也不显得呆滞。
倒是看着炯炯有神的。
白熙走进房间,走路时没有声音,他听着动静,顿了顿,还是加重脚步,让鞋在地上踩出点声响。
听见走动声,单枝立即从木榻上坐起来。
因为太高兴,吐出一口气的瞬间飘了起来,她开心地朝他飘过来:“你回来啦。”
“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白熙看着她,一直到她快脸对脸撞上自己,伸手在她肩上扶了一下,给上一点力道,让她稳稳地落地。
不管多少次,感受到身体传来的触感和体温,一想到有人能触碰到自己,单枝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她作出呜呜哭泣的表情,很感激地说道:“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还是想要再谢谢你,白熙白熙,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鬼差。”
这几天,白熙已经不止一次听见她这样表达感谢,他较常接受别人的敬畏,从没听过有人夸自己是世上最好的鬼差。
他听得出她是真心实意表扬他的。因此最初听见时很惊讶,现在听的多了,也学会了平静地接受这样的赞誉。
白熙点点头:“谢谢你。”他思索一会儿,接着道,“上次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坐过山车,今天天气正好,我所要办的事也暂且告一段落,单枝……”
面前单枝的眼眨了两下,抑制不住喜悦的目光让她好像下一秒又要飘起来,白熙的眼神柔缓,带了点笑意:“你想同我出门走走吗?”
“好!”
单枝立即中气十足地应了声。
—
白熙换上了白衬衫和白长裤,和他去中学找艾琦时穿的一样。
他的眼睛和头发乌黑,全身则白得发亮,显眼得很,丢在茫茫人海中也一眼能看见。
单枝跟在他身边偷看他侧脸。
不管是这个角度看,还是正面看,还是从头顶看,还是……总之,他长得真好看呀。
她美滋滋偷笑,落后了白熙几步。
白熙虽没看她,却早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和她略显炽热的视线,他没有选择戳破,一直到单枝显然没跟上自己,才放慢脚步。
电梯门开,白熙走进去,按住开门键。
单枝步伐轻快地跟进来:“打扰了。”有鬼进来喽。
她看上去实在高兴,白熙猜想也许她等待这一天很久了,而自己只是把她扔在屋子里,嘱咐她别乱跑,她便格外听话地日复一日等着,哪里也不去。
看来他真如别人说的那样,太过于薄情了。
白熙松开按键,反省之余,电梯门合拢。
他和单枝头一次共同待在这样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当然,也是他和一只鬼头一次这样安静祥和地一同待在小小的空间里。
这给了他组织语言的时间和安静对话的机会。
“这里对你来说是冷清的吗?”白熙开口,“我见许多人挤破了头要住进这里,以为你也会喜欢。”
他的声音很干净,讲话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片柔软的羽毛扫过清泉。
单枝诧异地看向他,马上说:“当然不会,你每天都会回来,会和我说话,这里一点都不冷清。”她非常认真,又生怕白熙不信她说的话,跳起来,浮在空中和他平视,“你看我的眼睛,我不说假话,我很喜欢这里,但和别人想住的那些理由不一样,我只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这时她练习的不眨眼技巧派上了用场,她诚恳地睁着眼,聚精会神盯着白熙,像要钻进他眼底,以此表达自己的真心。
白熙没见过哪只鬼有这样闪闪发光的,神采奕奕的双眼,一时愣住,但没回避她的视线,回道:“好,那就好,在此处歇得可好?”
单枝看着他噗嗤笑了声:“有时你讲话真的好像古代人。”
语毕,见白熙缄口不言,心想:难道他不高兴了吗?便忐忑地站回到地面,有些懊恼,正想再说话,便听见白熙开口:“是我的坏习惯,你说得对,我会改。”
见他一本正经地认错还表示会改,单枝表情惶恐,做错事的孩子般连声道:“这不是坏习惯!我的意思是,是,你这样说话……很可爱!不用改!”
她觉得自己鬼品实在不太行,竟然欺负好脾气的鬼差。看着白熙,她想,虽然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内心一定很受伤吧。
白熙嘴角微微上扬:“好,那就不改。”
他淡淡笑着,微微下垂的眼角中和几分五官的锋利与冷淡,笑时多了几分温柔,他上唇微闭,小巧的唇珠轻抵在下唇,又显得有几分克制。
单枝想,他平时该多笑笑,要是能咧开嘴笑就更好了。不过他脾气这么好,假如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搞不好他真会照做呢。
正这样想着,电梯停下。
她和白熙同时往打开的电梯门外看去,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看来是邻居。
“嗨。”年轻男人朝白熙打了个招呼,站到他身侧,正巧穿过了单枝的身体。
单枝赶忙后退,但还是见那男人觉察到寒意,搓了搓手臂。
她小声道:“不好意思啊。”
年轻邻居梳了个背头,穿一身西装,分明是很商务的打扮,在他身上却显得时髦。
时髦的邻居突然吹了声口哨,很轻挑地歪嘴笑了起来:“以前没见过你啊,刚刚看电梯从32楼下,你是32楼A户户主?”
白熙回:“是。”
“哇,你话好少。”
白熙不大懂这有什么好惊叹的。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余光瞥见单枝自告奋勇地举起手,听见她说:“让我来和他讲讲话好吗?”
活人!活人!和活人讲话的机会!
单枝紧张又亢奋,见白熙轻点下头以示同意,立即开心地闭眼扑向他。
再睁眼,视角很高,身体很热,她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白熙的身。
但一时看不见他了,心却没由来地慌张,心脏突突跳了起来。
“不要害怕,我在。”白熙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更加清晰,甚至还带着点呼吸声,让她觉得脑壳痒痒的,便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边上的年轻男人饶有兴趣的样子:“以前真是从来没见过你,倒是你那个代理人见过很多遍,哇,可凶得很,对了,你那个代理人呢?”
代理人?单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缩着脖子看他,眼神无辜。
白熙于是开口道:“是为我买下这间屋子的人,如今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单枝乖乖回答。
男人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直白的回答,愣了愣,选择了转移话题:“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单……白熙。”
“单白熙?”
单枝想要纠正他,听见白熙在脑内道:“不必管他。”于是点了点头。
男人笑道:“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单枝老实巴交:“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男人听后没立即回话,只笑意浓浓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而后才道:“我叫王离亭……”狭小的空间内二人离得格外近,单枝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此时电梯门打开,他终于伸手拍了拍单枝的肩膀:“走吧……白熙。”
这个人为什么看上去对白熙这么有兴趣啊?
单枝很不自在地跟着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对白熙道:“好奇怪的人。”
“不必理会他。”
“他一直盯着你看呢,是不是你们以前见过?”
“从未见过。”
“啊……那肯定是见你长得好看。”单枝轻笑一声。
王离亭突然转过身来:“你和谁说话呢白熙?”
他走得这么远了,怎么还能听见?单枝吓了一跳,慌忙噤声,有些不知所措,脸颊逐渐浮现红晕。
她感觉到四肢因为紧张有些不受控制,于是捂住嘴很轻地说:“白熙,你回来吧。”
“好。”
背后似有人轻触,她朝前走了几步,回头便见到白熙放下手,乌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她,脸上她方才带起的红晕渐渐消了下去。
白熙转移视线,神色淡淡,对前头还在看他的王离亭微扬下巴:“请您先走。”很有礼貌,也很疏离。
和刚才问什么答什么的懵懂模样全然不沾边。
王离亭见那男人又后退几步,黑发在肩膀滑落,不知为何有了种他眼中并没有他的奇怪感觉。
“有空的话晚上来参加我的派对吧,25层A户,不要走错了。”
他转身离开,皮鞋在瓷砖上发出声音。
单枝站到白熙身侧:“我第一次和活人说这么久的话……”她回味方才的对话和感受,有些兴奋,“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是好像还不错!”
不错到有活着的感觉了!
她兴奋时跺跺脚,裙摆颤了颤。
像个小女孩。白熙见着她的小动作,这样想到。
他这时才第一次去思考她的年龄,看外貌,她死时应当是少女年纪。她倒是很爱笑,很活泼,也很听话,也非常……
脑内不自觉流露的想法戛然而止,他竟望着单枝有些出神。
眼前的少女不似寻常鬼,没有伤痕,没有仇怨,浑身上下整齐干净。
她额上有几缕碎发,碎发不小心飘进眼睛,她便揉揉眼,半眯着眼朝他笑,两眼弯成月牙,眼里头还湿漉漉的。
她笑时习惯张嘴哈哈几声,略带些傻气。
这样看着,白熙忽的意识到,单枝是……非常漂亮的。
她是很漂亮的、纯净的少女。
意识到这一点,白熙的表情便露出从前没有的一抹慈祥来,大概是因为欣慰,也大概是因为心中对单枝这样的鬼更加怜惜:“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都可尽管告诉我。”
在她离开之前,他会遵守约定保护她,像对其他鬼允诺过的那样,也去完成她的心愿。
比起薄情,他更想做一名世上最好的鬼差。
单枝只见着他神色柔和,同对待王离亭时截然不同,于是心中暗想:这是自己人和外人的区别吗?
我和他是一伙的了。
虽然这样形容得似乎不大贴切,但单枝只是沉浸在白熙这小小的区别对待带来的喜悦当中,将此作为一种殊荣。
日子久了,我是不是也能和他成为朋友吗?
当然,这喜悦中还隐藏着她的一点小小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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