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枝举着风车,用白熙的视野打量四周。
单个鬼时,她常得绷住口不存在的气,因为身体好像轻飘飘的,她总是害怕一不留神就会像气球一样漫无目的在空中游荡起来。
但当她占据白熙的身体,脚踏实地,身体充满了力量,连视线也平稳固定,周围的一切声音透过他的耳朵也似乎要更清晰一些。
怪不得厉害的鬼喜欢上身。
单枝朝风车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总觉得,你的口气比一般人的要大。”
脑中的白熙沉默一会儿,表达迷惑:“......是吗?”
风车呼噜噜转,单枝笃定地点点头:“你看,明明没什么风,但你吹一口气,风车就会一直不停地转。”
原来是这种“口气”。
“这是神力对不对?”单枝隐约瞧见风车旋转间冒出他身上常出现的小光点,“白熙,你说所有的鬼差都曾是人,那你以前也是吗?那,曾经是人的鬼差死后是怎样获得神力的呢?”
她很认真地思考这些问题,探寻一种可能——我是不是也能成为鬼差?
有了神力之后,其他人是不是就能瞧见她了,那她......那她就不去投胎,留在这里帮助她的头儿、她的老大、她的直属上司——白大袖子。
这样津津有味想着,白熙出声打破:“要看缘分了。”
“缘分?”
“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他的语气听起来一本正经的。
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嘛。单枝略显失落。
......算啦。
坐过山车去。
单枝自我调理的速度很快,一扫丧气,活力满满喊道:“算啦算啦!坐过山车去!”这雀跃的语调从白熙口中迸发,令他的脸也变得神采奕奕。
她笑时明媚,脸上的肌肉会热情地牵动起来,让眼底盛满温暖的波动,这是独属单枝的笑容,本永远不会在白熙脸上出现,使他似乎也脚踏实地落入尘世来了。
在活泼的电子音乐下,游乐设施点缀着梦幻的色彩。旋转木马载着孩子,灯带和灯球在糖果色的顶棚和底座闪光,那些马儿造型各异,身体带有彩绘,轻巧地起伏,优雅地旋转,经过他们眼前。
还有巨大的城堡,两端穹顶如同紫色钻石,尖顶高耸,天使式样的石塑围绕,手中拿着金色号角,花球簇拥着涌出城堡阳台,连接倾泻而下,如同流苏的花枝。
穿过有喷泉池的广场,就来到冒险游乐区。
头顶的尖叫声唰地闪过,留下惊魂未定的余音。
单枝抬头,看见湛蓝天空下,过山车的轨道如同盘旋蜿蜒的蛇骨,向又高又远的地方延伸,又以诡异的形态打转回来。
光是看着上头的过山车呼啸而过便觉得刺激,她的第一反应却是——感受一下心跳吧?
她摸摸心口,白熙的白衬衫布料似乎不错,摸起来舒服,但她手心没有想象中扑通扑通的跳动感,又不想过于冒犯,纳闷地收手。
她很显眼,排队时被前后夹着,周围传来的视线便更热烈。
单枝被看得不好意思,但被赋予存在感对她来说毕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于是大胆地对上那些视线,爽朗地咧嘴,点头示意自己已收到众人的注目了。
“小哥哥用的什么洗发水?发质很不错啊。”
她身后的女孩忍不住感叹。
单枝哪里知道,抓起一撮头发闻了闻,没闻出个所以然来,小声嘀咕:“用的什么洗发水......”实则在询问白熙。
便听脑海中传来白熙的声音:“过水,用神力养护。”
“用的洗发水叫神什么的。”单枝心虚地回答,想要糊弄过去。
于是见那女孩恍然大悟:“这牌子的洗发水这么好用啊,我可得试试了。”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谢谢你啊。”
单枝心知没帮上她什么忙,忙摆摆手:“不用谢的。”还要谢谢你和我搭话呢。她这样想着,呆呆望着她笑,看在外人眼里却是一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的模样,惹得女孩不自在,清咳一声:“小哥哥,轮到我们了。”
“单枝,轮到我们了。”白熙的声音响起,轻轻的,像是提醒,也像是无形拉起她的手一同走。
单枝点点头。
她转身,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通过。她看见静静停在轨道上的过山车,联想它不久前飞驰的样子,期待而紧张地双手相握,给自己打劲。
他在队伍中排得靠前,坐在了车头。
抱压杆将她禁锢在位子上,她有些无所适从地将手搭在上头,低头时发丝落在手边,才想到自己应该扎一扎头发,否则过山车开启,这一头长发飞扬,非得让左右后头的人糊一脸吃一嘴。
发带,发带在哪儿呢?
她身上没有口袋,也不知白熙平时是怎样耍戏法般变出来的。
正苦恼,过山车已经缓缓发动,她一时有些焦急,心想:不如向女孩子借一根发绳?
“你......嗯?”单枝已经转向之前搭话的女孩,正开口,却发觉手心忽的有东西填满,低头一看,竟是叠得整齐的白色发带。
她被这神奇的一幕惊住,大概是没想过这发带根本无需收纳,只需在白熙的脑内想一想唤一唤就自动出来,那这样说来,他平时将发带收进袖子只是做了个假动作。
风渐渐大起来,他们离开顶棚的隐蔽,正在往上走。
那发带在阳光下竟然发着润泽的银光,上头竟绣着同样洁白的精美纹样,看着像盘曲起伏的云,间有鳞纹花卉,层层叠叠规则对称,若是以虬卧的姿态看,又像什么生物。
白熙自是不知道她想什么,也没想到她会唤出发带来,声音中有丝诧异:“你要这条发带.....”
话说一半,单枝已经着急地用它挽紧长发,嫌系一圈不够,还将头发又缠短了些。
“单枝。”
白熙想喊“不可”,出口却成了她的名字。随着他话音落下,单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蛮横的力撕扯她的身体,她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分不清方向。
过山车从至高点猛地滑落,她听见咫尺的尖叫,感到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她周身狂风大作,没有前路,只有无止境的下坠。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热血灌满四肢百骸,她只觉自己要被蒸发殆尽。
好痛苦,但是,好真实。
单枝要把心呕出来,但猝然昏厥,又猛地惊醒,吐息也被挤压,此时只得无助地伸手:“白熙。”
“单枝。”
她的手被抓住,白熙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回。
单枝低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摘下发带,此时那发带正紧紧缠在他和她手腕,令她像只气球被牵着,在空中剧烈摇摆。
而他的长发果然全部打在边上游客的脸上,便听他们的尖叫声也变得含糊,呸呸几声后虚弱地抗议着:“头发,头发......”
单枝不再难受了,连风也感受不到,她张大眼,见到那飘散的长发间似乎有丝白,伸手去抓,只是穿过其中。
“单枝。”
白熙又叫她了,神奇的是,他只是轻轻一唤,在这猎猎风声中竟格外清晰,他问,“你还好吗?”
单枝忙飘到他面前,手腕仍被发带牵连,她此刻的姿势有些滑稽,令她联想到电视里的超人,于是全然抛掉先前的痛苦,笑眯眯地伸展另一只手,如同燕雀在他面前飞着,说:“我很好,得亏你赶紧把我拉回来了。”
她欢呼一声,激动道:“白熙,我好像知道小姑娘为什么想坐过山车了,心脏真的跳得好厉害,那一瞬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活着,甚至,甚至还会有点死掉的感觉!怎么比上次在梦里坐你的金光还刺激!”
白熙看着她欢欣鼓舞的样子,那点担忧被笑意掩盖,他在一众惊呼尖叫的人群中淡定得格格不入,除开那头四散的黑发,他稳坐如山,当过山车进入平直的轨道,极速倒退,黑发几乎将面容淹没。
他双眼仍注视着单枝,像是在细细感受她的喜悦。
此时他总算知道,她是在完成艾琦未竟的愿望。他很迟钝,没能理解她哭泣的真正理由,但他现如今对她,对单枝这个人似乎更加了解。
他总算知道,她是在为别人而哭。
过山车停下了。
单枝落到地上,在细细簌簌的起身声中,听到白熙温柔地向她道:“单枝,我也感受到了,我们的心脏共振,我想我懂了,人类所追逐的生命的回应,也可以仅仅是一次剧烈的震颤。”他替她解开手上的发带,“要解开困住你的执念,是否也在某一瞬的“仅有”间。”
他垂眸时神情认真严肃,指节分明的,一圈圈绕着发带,待到完全解开,他手指虚握,发带便消失在手中。
未等单枝问,他主动解释:“我留了丝可供驱使的力量在这发带上,因此可以随意支配。”
单枝很想知道原理,但方才被他真挚的话惹得害羞,便想着下次再问,向他保证道:“我以后绝不会乱系乱解它。”
“我不是要责怪你,只是怕伤害你,单枝。”
白熙拉开抱压杆,起身离开过山车,站到过道上。他照例向单枝伸手,单枝却没有照旧牵上,而是飘到他身侧,待站稳了,仰一点头看他,笑着说:“我会跟紧你的。”
她可不能让他太操心。
“刚才痛吗?”
“哪里痛啦!超级刺激的!我觉得我活着的时候胆子应该超级大!”
“还有想去的地方吗?今天你可以尽情使用这具身体。”
“那,那我想想.....哎呀!”
“怎么了?”
“风车,风车拿着拿着就丢啦,可能是排队的时候不小心松手掉了。”
“单枝。”
他们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路,白熙停下脚步,在她面前摊开手心,“你看。”
然后,那只小风车如同他的发带一样魔法般出现。
单枝惊喜地看向他:“我没猜错!你悄悄在风车上施展魔法了!”哦不对,不能说魔法,应该是力量,他在风车上留下了力量,所以风车可以像发带一样消失又出现。
似乎不在意这点别样的表达,白熙点头,拿起风车。
那风车在风中慢慢转动起来,他说:“魔法风车,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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