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像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张久良的鼻腔。他扶着墙,单腿跳着挪动,石膏裹着的右腿沉甸甸的,每一下动作都扯得膝盖生疼。玻璃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云层厚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祝难看着远处的云,天空灰扑扑的,空气也有点闷闷的。
他没多说话,站在绿色生锈的大铁门前,看着门口燃起的那团火焰,忽明忽暗地着着,他没说话只是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箱子,取出一个简单的傩面和红绸。他点燃三柱香,放在关公像前。傩和关公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但是这次他要把他们叠起来,此刻敬神也敬鬼。
莫若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语不发,仿佛看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贺子和玻璃都站在远处,他们就这样远远眺望着,不敢上前一步,害怕惹得神怒。
傩又能通神,又能通鬼,却难以通人。人们都觉得他不是什么正道,把他往邪道上传,他就在邪道上生活,他不惹谁,也不怕谁。
虎爷站在离他们更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祝难的一举一动,他在欣慰也在害怕。他欣慰祝难终于走出了这一步,也害怕这一步让他推进了无以复加的深渊。他的眼神无比复杂,却在祝难完成行云流水地动作之后长舒了一口气。虎爷在那场舞的最后都没有去见祝难,他只是一人要了一瓶酒,在一个孤独无人的夜晚静静地一干而尽,那晚上他唱了一首歌:常春吆人故,鬼影附耳语;莫得浮云过,霜助幽神心。午夜梦回二十载,他高兴自己也后继有人。却不禁潸然泪下,痛哭流涕,睡死了过去。
祝难面容生硬,严肃,眼神锐利,坚定。他目视前方,藐视一切,他的脸上挂着青面獠牙,身上着着凤凰图文的玄衣,里面漏出红色的内衬,紧紧护着心脏。
祝难开始吟唱古老的傩歌,那声音时而低沉如同鬼魅低语,时而高亢如同破空之刃。他的腰肢随着古怪的节奏扭动,面具后的双眼紧闭,似乎已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莫若站在一旁,冷汗直流。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祝难,仿佛整个人都被某种力量控制,与平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唱至**,祝难突然腾空跃起,一个"金蟾扑月"的舞步,傩面划过一道弧线。张久良瞪大眼睛,惊恐地发现面具下的嘴型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久远的故事。
那晚后,莫若做了一个梦:无尽的火焰中,一个孤独的人影在跳舞。画外的人们高歌欢呼,却不知那火中的"神",早已吞噬了驱魔的"鬼",取而代之。
醒来后,莫若立刻拿起画笔,将自己的梦境倾注在画布上,取名为《野火》。
画展展出时,观众们都被画中火中的孤独身影所吸引,评论家们津津乐道于"神捉鬼,邪不胜正"的主题。只有莫若知道自己画中真正的秘密,以及那个为张久良跳傩驱邪的夜晚。
窗外,莫若正在完成新的画作,月光依旧如银,而傩戏面具在桌上微微颤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的秘密。
跳完舞之后那晚,祝难打开手机,倒放张久良受伤那晚的录像记录,在淅沥的雨里,不出他所料,窸窸窣窣地声音从摄像头里传来,手机监控却显示没有可疑人影入侵。
突然,手机界面上冒出一个身影,高清摄像头在智能大脑的控制下,红点开始转动捕捉生物的气息。就在这几秒之后,祝难看到了正在墙沿上攀岩的人,他一只腿搭着院墙,另一只腿在用力向上攀登。大概是年纪大了有些吃力,又或许是因为半夜鬼鬼祟祟怕被人发现不敢发出声音,就这样挂了很久,直到他发现了摄像头的眼睛。
他那浑浊无神的双目里,对上红外线光的那双眼睛格外摄人,让他胆战心惊了许久。
祝难没注意到,张久良在看到摄像头的前一秒眼神停住的位置,黑衣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在细密的雨里,在浑浊的老目下。
——
八年前。
张宇趴在教室课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边缘,书页被揉得皱巴巴的。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前排传来同学的嬉闹声,可他的心思全在后排那个空座位上——已经空了整整两周。
他想起高二那年的春天,风里飘着细碎的柳絮,像一场温柔的雪。那天他在食堂打饭,手抖把汤洒在了校服上,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这儿有纸。” 抬头就撞进一双盛着星光的眼睛。从那以后,他们总是一起吃饭,在图书馆并排刷题,放学路上分享耳机里的歌。张宇记得最清楚的,是有次下暴雨,男生把伞大半倾向他这边,自己肩膀被淋得透湿,还笑着说:“我喜欢雨打肩膀的感觉。”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阳光格外刺眼。张宇看着红榜,男生的名字从年级前十掉到了三十开外。从那之后,男生开始躲着他,上课故意低头刷题,课间也不再凑过来聊天。张宇无数次想找他问个明白,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那天傍晚,夕阳把教室染成橘红色,张宇在课桌肚里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今晚七点,教室见。” 他的心跳瞬间快得像擂鼓,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放学铃声响起,张宇习惯性地望向教室后门,往常这个时候,张宁会背着粉色书包,蹦蹦跳跳地过来等他一起回家。可今天,后门空荡荡的。他犹豫了一下,想着张宁可能有事先走了,便匆匆收拾书包往教室跑。
夜色渐浓,校园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张宇站在教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男生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影被月光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你……” 张宇刚开口,男生突然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让他心里一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生快步走到门口,丢下一句:“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要去美国了。” 说完就跑了出去,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张宇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贺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张宇,快来医院!张宁出事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惨白的,刺得人眼睛生疼。张宇冲进病房时,看见张宁躺在病床上,纱布裹着半边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自己的父亲蹲在墙角,手里的香烟明明灭灭,烟灰落了一地也浑然不觉。
“怎么会这样?” 张宇的声音发颤,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
贺子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放学没等到你,她一个人走的…… 在巷子里……” 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窗外,乌云终于压不住,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张宇望着病床上的张宁,突然想起小时候,张宁扎着羊角辫,举着糖葫芦追在他身后喊 “阿宇等等我” 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转身冲进雨幕,任凭雨水浇透全身。
张宇猛地从梦中醒过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字条。
明天就是张宁的婚礼了,可是他怎么觉得心里突突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打开手机,翻开几次和祝难的通话记录,随即合上了手机。
“算了,这也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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