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福来客栈。
嘎吱一声,冷风把窗户吹开,隆冬的霜雪纷纷灌入屋子。
屋子堆放漏刻的角落里,江雾蹲坐在那儿瑟瑟发抖,不知是被冷的,还是被吓的——
在她不远处的房梁上,悬挂着一具女尸。
死的人是福来客栈的老板,莫三娘。
她的尸体已经僵硬,头朝下脚朝天的被倒挂着,面部正好朝向江雾。
她的双眼被挖,四肢被斩,衣裳上不见半点血迹,旁边与她一起被吊挂的,是一幅格外逼真的画。
是莫三娘的画像,画得传神,风格诡异。
上面的眼睛没有画出,而是被凶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莫三娘真实的眼睛挖下,镶在上面做成了双目。
这个举动,让一幅本来还算美的画满是诡异。
地板上是一朵朵江雾叫不出名字的花,它们是用莫三娘的血所画,每一片花瓣,每一点花蕊,都画得栩栩如生。
江雾此时已经神志不清,觉得那些花是真实开在地板上的。
而莫三娘被砍下的四肢,被做成了花朵的枝丫。
这样真实与虚幻结合起来的写实画,几乎让江雾快要崩溃。
“呕……”
江雾捂住胸口干呕,双目赤红地盯着莫三娘。
她与莫三娘此前有一桩生意,过几日是交货日,可她收到莫三娘的口信,让她今日来此处寻她有生意详谈。
江雾来了,但一进门就被人打晕,等她再醒来时,只看见眼前的这一幕。
她被人骗了,极有可能她要被这个人算计成凶手。
必须逃。
江雾强制镇定下来,手撑地面起身要跑。骤然听见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人声响起,混合着一男子的怒声:
“谢辞卿已逃,江雾就在此处,给我活捉她!”
江雾脚步一顿,忙从被吹开的窗户看出去,看见一队锦衣卫的人马。
他们急匆匆前来,上百士兵手持火把,火光照亮了四方的夜空,把下坠的雪花映得透明。
他们领头的人赫然是江易卓,她那个当值锦衣卫总领的亲兄长,方才说话的人应该是他副将。
江易卓骑在马上,顿了下后,抬头向江雾看去。
江雾心一跳,明知躲不掉但还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她看了眼周遭封闭的环境,无路可逃了。
门外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将房间门给撞开。
此时江雾已经退到了窗边,她惶恐地望着闯进来的锦衣卫士兵们。
领头的江易卓身穿飞鱼服,鱼纹爪样压金暗绣,袍角蟒爪张狂凌冽,气质如他的人,冷冽如雪松。
他先看了眼莫三娘和画,又去看地面的血花,最后目光落在江雾身上。
被他目光钉住的刹那,江雾心跳声几乎震耳,她本能的解释:“不是我杀的,我也什么都没看见,我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
江易卓沉默不语。
他那副将气势狠厉道:“不是你杀的?你看看杀死莫老板的东西是什么,你手上的又是什么?!”
江雾随着他目光看去,见莫三娘的喉咙被一支金簪刺穿,而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根本不知这些血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她猜想,也许是被打晕期间,凶手涂抹上来的。
而那支金簪是她嫁给谢辞卿当日,他送给她的新婚礼。
江氏权势极大,江雾的父亲是大理寺卿,兄长是锦衣卫统领,她的姑母又是宫中贵妃。
陛下为防止他们再联姻,便主张赐婚,将她许给了九品官谢辞卿。
俩人乃是天子之命成亲,此前没见过几次,并无情感,是以收到簪子后,江雾收在首饰盒子里就未再看过一眼,如今怎会到了这儿,她毫不知情。
江雾苍白地解释这一切,从收到口信开始,到被打晕醒来看见这一幕结束。
副将听后,却是冷笑一声:“这屋子除了你和死者,还有第二个人?你手上的血,又能解释清楚?”
江雾被问得哑口无言,紧张地望向她的亲兄长江易卓。
江易卓叹息一声,眼里都是不忍和对她的怜爱:
“此连环案发生太久,从大理寺转到锦衣卫后,陛下紧盯进度。今夜陛下收到有人暗中举谏,得知凶手出现,就派我来此地……”
江雾慌乱的心开始渐渐被她压制下来,冷静追问:“哥哥也怀疑我吗?”
江易卓摇摇头,“只是我们在谢辞卿书房中搜到他亲笔所画的仕女图,上面的每一位女子,都是死者。”
他指了指倒挂在房梁的那幅莫三娘画像,“现在莫老板也死了。而这幅画的画风,与谢辞卿一模一样。”
“而她被害之后谢辞卿就失踪,加上你的簪子是凶器,你们无法洗脱嫌疑。”
江雾一愣,谢辞卿失踪?
她嫁的谢辞卿九品官,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当值狱吏,不过就是个打杂的,连狱卒都能压他一头。
他今日上值迟迟未归,江雾又见雪大,就差府中下人套马车去接她。
谢辞卿落魄,府内就一辆马车,江雾嫁过来不久,还未来得及添置这些,今夜便是独自来见的莫三娘。
哪知谢辞卿竟在今夜失踪?
江易卓沉吟半晌,“他今日并未去上值,我们找了许久都未曾见到他人。”
簪子,仕女图,江雾又在莫三娘死的现场被锦衣卫抓到,这一遭劫难她如何也躲不过去。
何况这案子已经持续太久,那些死者的身份从低微一再拔高,民间百姓人心惶惶,猜忌不断,逼得陛下日日追问进度。
陛下焦头烂额,如今他只想要一个结果,哪管真凶是谁。江雾洗不脱嫌疑,就会被陛下当做替罪羊。
她如果洗不脱嫌疑,家人出手搭救,便是包庇。
陛下本就忌惮江家权势,一旦用此事来当做把柄,必定要趁此狠狠打击。
而她会出现在这里都是被骗来的,明显有人在针对她。可江雾只是氏族之女,针对她有何用处?
这凶手真正针对的,应该是她背后的氏族。
江雾无奈地望着江易卓,火把的光亮将他英厉的眉眼照得清晰,她艰难道:“真的不是我,这血和这簪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她被人逮住,眼下这情况,让这些解释很苍白。
江易卓垂眸,一步步走近她。
他在江雾跟前站定,压低了声音细细说:
“若你能提供有力的证据,表明此案与你无关,为兄就能为你逆转局面。否则明日此案将会被陛下亲自结定,将你当作凶手处决。”
江雾摇头,低声道:“陛下好不容易抓住我们的错,不管我解释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她心下颇多怨怼。
新婚丈夫谢辞卿的家中贫寒,他当值刑部司狱,只是低微的九品官,平日里也不思进取,向来只倒腾他的笔墨书画。
这些也就罢了,江雾也不需要靠男人撑面子,但她嫁给他才没多久,就被他所作的画、所送的簪给拖下地狱。
此时她甚至荒唐的想,那簪子会不会是他故意送的?
与她圣旨成亲,是他与陛下做的局?陛下故意借此针对江氏?
可回想起来,谢辞卿平日里行事颇为单纯,又天真妄为,曾在科举写的文章里单纯而直白地责谏过陛下。
他不像城府深沉之人。
可这忽然的失踪遁逃,又实在说不过去。
江易卓眉眼深邃,定定瞧她。
她姿容出色,垂着眼眸,娇小而脆弱的身躯掩在衣物之下。苍白的脸被火光照出三分哀怨来。
满袖满手都是血,在死者房内,却说自己无辜。
他便是想救她,也无能为力。
江易卓抿唇,缓慢而艰难地道:“把她带走。”
江雾难过地抬眸瞧他。
他被夜色笼罩,飞鱼服与绣春刀都染着冬夜的寒,冷峻的眉目间隐隐流露出对她的心疼。
几个士兵上前来,左右按抓住江雾。
她无声地跟随他们往前走,房间内寂静极了,漏刻之声都变得震耳。
漏刻持续流过,细沙簌簌。
咚的一声。
漏刻走完,子时到了。
江雾忽觉眼前有白光如烟雾般腾起,将她尽数包围,白色光芒如缠绕飞梭。
在大片的白雾中,她头痛得厉害,周遭景象不断倒退模糊,就连兄长的面容都开始扭曲不清。
本就疲惫痛苦的江雾熬不住,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入目是熟悉的绛紫色床幔。
她惊讶之余,撩开衣袖裤袜,见肌肤雪白如常,没有半点儿血迹。
“夫人,未时了,您今日与莫老板有约。”
外头响起熟悉的声音,江雾愣住,这是她的陪嫁丫头蕊香。
不对劲。
江雾狐疑地打量起四周,这是她与谢辞卿成亲后同住的房屋,摆满了两人的东西。
他最多的是笔墨书画,堆放得随处可见。
屋子窗纸上还糊着大大的‘囍’字,是她与谢辞卿成亲不久,还未拆撕的囍。
蕊香拿了件毛绒头帽的朱红披风来,为她披上,道:“姑爷上值前说,今夜会早些回来陪夫人用晚膳,我们得早去早回。”
江雾还没从眼前的怪异缓过神来。
谢辞卿在刑部司狱当值狱吏,他每月的俸禄,还不如江雾所经营的香铺赚的零头。
福来客栈的莫老板想在每一间客房里添置熏香,需要极多的香粉,便找江雾商量好了要一批香粉的货。
二人便约好,今日在客栈洽谈生意细节。
后来,便是那令人惊魂的一幕……
一回想起那个画面,江雾心口猛然激烈得跳了起来,余悸未定。
虽然忙碌的蕊香和窗外的阳光都是一派岁月静好,仿佛这只是自己昨夜不经意做的噩梦,可江雾没来由地坚信:这一切一定发生过。
太真实了。
“夫人快些起吧,今儿要去客栈见莫老板,您昨儿特意嘱咐过的。”
蕊香的话令她晃了晃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太多空余去追究为何会这般,眼下最重要的是今日谢辞卿会失踪,莫老板会死,锦衣卫会来抓她。
无论时光倒流,还是只是个梦,她现在都得做点什么。
江雾牢记将她推入深渊的那支金簪,忙下了榻找出她的首饰匣子,翻箱倒柜好一阵都没有找到。
那支簪子不知何时就已经不翼而飞。
谢辞卿的仕女图呢?
江雾又找遍了谢辞卿所有的笔墨书画,也没见到仕女图的踪迹。
这两样将他们这对新婚夫妻推入案子旋涡的关键东西,原早就丢失。
蕊香见她这般,古怪地迎上前:“夫人,您找什么?奴婢帮您?”
江雾没理会蕊香,她凝视着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画,有些失神。
既然找不到金簪和画像作为自清证据,那么她就必须阻止今日莫三娘的死。
可江雾看了看漏刻,已经到了约定的时辰,莫三娘必定在等她了。
详细排雷:
1、情感悬疑,即侧重情感的悬疑文,一条悬疑主线贯穿全文,不是典型刑侦破案文。
2、悬疑中人物‘关系’错综盘杂,尤其处于内宅中关系会更混乱,有这方面雷的慎。
3、阶段性1v1,定死官配男主为:谢辞卿
4、本文很烧脑,结构是一个圆形,需要自己推理才能看懂悬疑线,请谨慎订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血中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