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七年前的九月。
整座城市在热气中蒸腾,树上的蝉和鸟止不住地鸣叫。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俞又宁几乎是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清醒了。
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几秒,起床穿上校服,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走出去。
客厅没人,花架上的老旧收音机正在播放今天的天气预报。
“观众朋友们,您现在收听的是申海市天气预报。”
“今天是九月一日,星期一,农历七月……”
俞又宁不想在转学的第一天就迟到,于是快速洗漱完毕,又检查了一遍书包里的文具,把拉链拉上。
出门前,她专门站在全身镜前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
一头齐肩短发,整齐的刘海落在眉间。
上身是藏蓝领结配浅蓝色的格纹衬衫,下身是深色裙子配过膝长袜。
她没有黑色皮鞋,就随便找了双黑色的板鞋应付。
也不知道符不符合师大附中的规范。
今天有开学典礼,昨天班主任特意提醒会有无人机进行录像,学生要穿正装制服。
门口的铁门半开着,俞又宁走出门,恰好看见李阿婆杵着个拐杖坐在天井里晒太阳。
她捏了捏书包带子,打了个招呼:“阿婆,我走了。”
李阿婆笑眯眯道:“好,小囡慢点哦。”
这是俞锦书在校外替俞又宁租的房,年近七十的李阿婆是她的房东。
房源是老小区的三室一厅,位于一楼,离附中只隔着一条马路,来回十分钟的路程,上下学非常很方便。
由于附中附近的房子租金都价格不菲,所以她妈只租了一间侧卧,好在李阿婆也是安静的人。
俞又宁在这儿住了两天,还算习惯。
走出带着花香和潮湿味的天井,俞又宁往附中的方向走去,顺路进了一家便利店。
自动门开启,清爽的凉气拂面。
俞又宁看见有几个穿着附中的人正坐在桌前七嘴八舌吃早饭。她顿了顿,放轻脚步,往人少的零售机前走去。
凝着水雾的零售机前,有人开着门在拿水,门框半掩住他的脸,看身形是个挺高挑的男生。
便利店的空间太小,俞又宁只能走到他身后,站在旁边等着。
冰柜选择有限,男生目标明确,修长的指节直接循到最下面一层,握住瓶口,将矿泉水提起。
拿完水,男生侧过身,握着水瓶的手背抵着门,又推开了些。
是朝向她这里的。
俞又宁眨了眨眼,缓缓从早起的倦意里回过神。
原来男生这是在给她留门。
冷气拂面,连带着面前的温度都低了两度。她反应过来,迅速拉住零售柜的门,怔了怔,下意识抬眼。
入眼是一张白净的脸。
男生垂着眼,脸部线条流畅凌厉,眼神不冷不淡的,视线却落在眼前的货架上,看也没看向她,就好像留门只是下意识的礼貌动作。
“谢……”
她还没说完,男生就转身走了。
俞又宁:“……”
半句话卡在嘴里,俞又宁看着男生的背影,谨慎地收了声。
她垂眼在冰柜里扫视了一眼,看见乌龙茶两瓶打折,顺手拿了两瓶出来。
关上门,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玻璃反光里,瞧见有个高个男生从货架后绕过来:“阿迹,你早上吃啥?”
“随便,我都行。”
是刚才那个男生的声音,像还带着些没睡醒的倦意。
语调有些散漫。
拿完水,俞又宁顺路走到冷藏区,随手拿了个饭团。
然后。
俞又宁又在结账的地方看见了他。
男生穿着附中的正装制服,上身是细格纹衬衫,下身是制服裤配一双黑色匡威。
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高中男生穿这套正装校服,都有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青涩感。
但他的肩背却又直又薄,将一身制服穿得笔挺,肩宽腰正,是体态很标准的那种好看。
“欸等等等!”
陡然响起的声音差点把俞又宁吓了一跳。
她抬起眼,是刚才那个高个男生,他背着个大书包,将俞又宁挤得后退一步。
高个男生从旁边伸手,熟稔地把水放在桌上,嬉皮笑脸的:“帮我付下。”
男生似乎是好说话的脾气,伸手把东西归到一起,袖口撩到肘间整齐叠起,腕间戴着一块棕色表带的手表,衬得皮肤很白。
“一起。”
声音漫不经心的。
店员扫过桌上的东西:“二十块五。”
刚说完,高个男生又道:“我还要茶叶蛋。”
顿了顿,他补充:“再加个茶叶蛋。”
旁边有女生看不下去,开着玩笑:“陆嘉铭,第几次了哦,你怎么刚开学就让人家付钱。”
叫陆嘉铭的人亲热搂住男生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半挂在他身上:“还不是手机被我爸收了么,我钱都在手机里。”
“再说了,我们阿迹这不是心地善良,帮助同学吗。”
俞又宁眨了眨眼,看见陆嘉铭肉麻地伸手,想摸男生的脸,被他侧了一下避开。
男生不咸不淡地“啧”了一声,淡声道:“手拿开。”
旁边立刻有女生立刻笑着嗔道:“你好恶心啊。”
昨天刚返校过,俞又宁虽然连班里人的脸还没认全,但也知道他们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陆嘉铭走起路没个轻重,他后退一步,书包不小心撞到了人,侧过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站在后面的女生。
“不好意思啊同学。”
“没事……”俞又宁还没说完,陆嘉铭就转身走了。
俞又宁:“……”
附中的人都不爱听人把话说完吗。
自动门响了声,几人叽叽喳喳走出去,店里清净不少。
店员扫码结账,问她有没有会员,俞又宁顿了顿,尝试想起她爸的手机号。
可想了想,脑中浮现的却是他的名字——
阿迹。
*
附中的校区很大,俞又宁赶在打铃前进了高二四班。
说起来,她还算幸运。
按理说转学只会往下一层次的学校转,但俞又宁却幸运地经过综合评估,被和一中差不多层次的师大附中接收。
她听说过,师大附中有三个提高班,集中了最好的师资。
本来按照俞又宁在一中的排名,她也能够稳进附中的理科竞赛班。
但按教务处的意思,让一个转学空降的学生进入提高班,难免会引起家长和同学的非议,对学生和学校影响都不好。
于是权衡之下,学校将俞又宁分进了平行班,并告诉她,在高二下学期还会有一次分班考。
进了班级,俞又宁径直走到靠窗那列,倒数第四排的位置。
她同桌叫周书吟,是个女生,梳着高马尾,头上别着一个奶牛花纹的发卡,说不出的精致。
见到俞又宁来了,周书吟伸手帮人拉开座位:“早啊。”
俞又宁放下书包,柔和地笑了笑:“早。”
开学第一天的早自习没什么事,俞又宁将书包里的笔袋拿出来,后背忽然被一支笔戳了戳。
她回过头,一个寸头男生睡不醒似的半趴在桌上:“同学,你真是一中来的?”
这消息传了好几天,说有个一中的学霸转到他们学校了,在班级群和校园墙传得沸沸扬扬。
在附中,转学生本来就不多见,更遑论是从一中转来的转学生。
要知道师大附中和一中在城市的一南一北,两所学校实力相当、王不见王,常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自带一股硝烟味。
他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直起身子,见俞又宁没否认,乐呵呵地恭维了两句:“学霸啊,以后有作业抄了。”
周书吟看起来和江平川很熟,她翻了个白眼:“你能别一开学就想着抄作业吗。”
高二刚经历过选科分班,同学们经过打乱重组,多数都互不认识。
教室里反常得安静,这让身处陌生环境的俞又宁逐渐自在了些。
附中的上课节奏很快,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
上课铃打了两分钟还不见老师人影,江平川挑了挑眉,拍了拍周书吟的肩膀:“我们班英语老师真是Alex?”
周书吟回过头:“是啊,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您健忘?”
附中的英语老师都有英语名,俞又宁听同学提过,Alex名叫孟建业,是个风趣中又带着一丝精明和刻薄的男老师。
江平川抱怨,Alex最看不爽他,老爱找他麻烦,好不容易脱离他的魔掌,如果在新班级还是他教,那也太倒霉了。
对此,江平川仍抱有一丝希望:“那他刚才怎么从我们班门口走过去了?”
周书吟愣了愣:“啊?不应该啊。”
江平川:“真的啊,我亲眼……”
下一秒,一个男老师突然从后门走进来,迎头就给江平川一个暴扣。
江平川捂着头“哎呦”一声,听Alex说道:“就你暑假作业没交!还好意思讲话!”
俞又宁:“……”
原来是走过头了。
Alex雷厉风行地走上讲台,说了句“Class begin”。
师生问了好,俞又宁刚坐下,就听他问:“听说我们班有个一中转过来的同学,是哪位。”
她顿了顿,又站了起来。
“你上学期英语期末考了多少分。”
“142。”
“喔——”班上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说不佩服是不可能的。
一中的期末考卷和附中是同样难度,能及格的直接去考大学四六级也没问题。
俞又宁理所当然地成了英语课代表。
附中的英语课节奏和语速很快,几乎是全英教授,除了讲课文外,还会在课堂上做额外的小测验,作为日常评判的标准。
俞又宁暑假便温习过课文,被Alex抽答也是对答如流,一口流利的口音,对话时几乎没有属于中学生的滞涩与违和感。
就这样,不出一个中午。
整个年级都知道四班来了个一中的学霸。
吃完午饭,俞又宁就近去楼层的洗手间上了个厕所,他们这层楼共有四个班级,从头到尾是一班到四班,四班是唯一一个平行班。
她刚想出去,听见外人有人正在聊八卦。
伴随着水龙头的嘈杂声响,模模糊糊传来几个女生的讲话声。
“有人说四班来了个一中的女生,真的假的。”
“好好的一中不待,为什么会来我们附中,不会是在一中混不下去了吧?”
俞又宁怔了怔,收敛住自己的呼吸。
厕所里响起唇膏合冒的清脆声:“谁知道,但要是让我选,我也选附中啊,一中管得那么严,谁受得了啊。”
“……说起来,高妍不是成绩挺好的么,为什么掉到平行班了?”
“没发挥好吧,她本来就偏科啊。”
“才不是呢,还不是因为余迹。”
女生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你们都没听说吗,高妍为什么分班考没考好,是因为她考试前被余迹拒绝了,所以都没心情考试了。”
“你别说,长得帅就算了,成绩还好,而且还会弹电吉他,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他,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有人嗤了声:“可能是考试开的天窗。”
午休时间短暂,女生们嘻嘻哈哈走远了,俞又宁走出卫生间,一边洗手,脑中一边浮现刚才听见的名字。
余迹——
这个名字,好像和早上的那个人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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